三叔兴高采烈地打来电话,叫我回老家摘葡萄。许久没有回去了,趁假期,我欣然前往。
老家的许多土屋已拆除,重新成为土地,种上了蔬菜瓜果。新建的座座小洋楼星罗棋布,散落在公路旁、小河边、竹林里。记忆中一片片绿油油的稻谷、玉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棚蔬菜、成片的花木和一座座果园。大部分土地都被承包下来,实行了集约化、规模化种植。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课文:春天到了,我们村成了花园;秋天到了,我们村成了果园。
三叔承包了一百亩土地,专门种葡萄。我走进三叔的葡萄园,他正陪着一些客人在园里采摘。园里不见一个葡萄架,一株株矮矮的葡萄整齐地站在田里,茂密的枝叶间挂着一个个纸袋。我笑着说:“现在的葡萄多金贵,还穿衣服呢!好麻烦!”三叔认真地说:“套袋好处多哦,可以保护葡萄不受病虫鸟害,不与农药直接接触,绿色生态,还可以保持果形美观。”三叔轻轻撕开一个纸袋,一串硕大的绿玉赫然映入眼帘,挤挤挨挨、颗粒饱满、珠圆玉润,看一眼就满心欢喜。三叔说,这是新品种,叫“阳光玫瑰”,产量高,味道甜,有的一串就达三四斤重,十分喜人。我摘下一颗绿莹莹的宝石,轻轻放进嘴里,甘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滋润喉咙,连心里都浸润了一股甜蜜,简直“赛过荔枝三百颗”。
阳光下,三叔满脸笑容,晶亮的汗珠从他额前滑下。我想起汪曾祺先生的《葡萄月令》,略知其中的辛苦,更何况现代种植,技术更高、要求更多、管理更细。三叔又给我简单介绍了几种葡萄,“醉香玉”“金手指”“美人指”,听这些名字眼前就浮现出一串串玛瑙、水晶、紫玉,红红绿绿,流光溢彩,不知不觉满口生津了。
我迫不及待提了篮子,钻进葡萄林,采摘自己心仪的珠玉。一边摘一边品尝,甜蜜溢满心扉。猛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的情景,也是七八月,暑假中,三叔院外的两株葡萄在架子上搭起了绿色的帐篷,每次经过,我都要仰头看看,碧蓝的天空下,一片片绿油油的叶子舒展着,一粒粒绿豆大小的青色的籽儿,在我的仰望中逐渐变大、变大,像跳棋一般;颜色也从青色变成紫红色、紫色、紫黑色,那真是漫长的等待啊!三婶常常坐在葡萄架下做针线,我们经过的时候,也就不敢把头抬得太高、望得太久。我妈说:“你三婶等着葡萄卖了钱给你弟弟攒学费,你可别惦记那几串葡萄。”我点点头,但是路过葡萄架下的时候,怎么舍得不多看几眼呢。
夏夜,我们常常坐在院子里乘凉。三叔是个“话痨”,脑袋就是一个故事囊,不知只念过初中的他脑袋里是怎么装进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的。后来才知道,许多故事都是他瞎编的,用来哄小孩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连漂亮的三婶都扛不住家境贫寒、其貌不扬的三叔,何况我们呢。所以我们这些孩子常常围着三叔转。青蛙在田野里呱呱地唱着,萤火虫提着灯笼四处飞舞,满天的繁星在深邃的天幕上一闪一闪。微风轻拂,送来玉米、稻花、青草的香气。七月初七的夜晚,三叔说:“牛郎织女今晚要会面了,你们去葡萄架下听听,没准还能听到他们的悄悄话。”我们看看黑漆漆的夜,看看院子外面静悄悄的葡萄架,突然就觉得那葡萄架充满神秘色彩,像电话线,连接着天上人间。
眼看葡萄快熟了。有一天,三婶站在葡萄架下大骂,骂那些馋嘴的、黑心的、挨刀的偷儿贼,偷了她家的葡萄,还扯断了几根葡萄藤,蔫蔫地耷拉在地上。三婶那个心疼啊!收拾好残局,三婶坐在葡萄架下的时间更多了。
终于,那挂在架子上的晶莹剔透的紫色诱惑消失了,站在旁边张望的小馋猫们得到三五几颗,其他的全被三叔挑到县里,卖了钱,给弟弟买了新书包,给三婶买了新衣服,还买了一块长长的宝肋肉。那个黄昏,小村的炊烟是喷香喷香的。
“怎么才摘这么一点儿?”三婶笑盈盈地说着,走过来帮我摘,“多摘点啊,挑大串的摘,也给你妈送些去!”
我从回忆里惊醒,对三婶笑了笑。如今,头发花白的三婶不再年轻漂亮,但是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明亮、温厚,比年轻时还好看。“你弟弟也从城里回来了,买了好多菜。走吧,我们回家吃饭去。”
我心里暖暖的,生机勃勃的田野,满眼的碧绿,竟在阳光下一片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