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老家的稻子已经黄了,在明月当空的稻田下,我可以嗅到稻子的清香,它沁人心脾。
清晨,俯瞰老家那层层叠叠的稻田,在瓦蓝的天空下翻涌成金色的稻浪,颤颤巍巍的谷穗如临盆孕妇般弯下了身,一只红蜻蜓稳稳站立稻叶上,透明的羽翅似薄裙附身。
一粒稻米的旅程,从春天的插秧开始,它在土地的母腹里经历了秧苗分蘖期、幼穗发育期、拔节孕穗期、抽穗开花期、灌浆结实期……秋收时节,经历了风雨雷电的稻子隆重登场了,从稻田里漫过的谷香,溢满了整个村子。
1983年,那一年老家的土地实行了包产到户,稻田里用上了“汕优63”的杂交稻种,亩产达到惊人的900多斤。那年秋天,我经过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炊烟下,都是新米饭在锅里咕嘟咕嘟声中漫起的米香。奶奶在柔声柔气唤我:孙啊,去屋后地里摘一个南瓜回来。我飞奔跑向屋后地里,在藤藤蔓蔓中看到了一个金黄色的老南瓜,南瓜上鼓凸着疙疙瘩瘩,奶奶说,这种丑瓜粉汁重,最适合做南瓜干饭。奶奶用罐子里的老猪油在铁锅里翻炒切成小坨的南瓜,猪油的脂香在院子里窜动,有人打起了喷嚏,有人咽下了口水。奶奶把煮成半熟的新米饭铺在南瓜上,盖上竹锅盖,柴火灶里,一个老树疙瘩燃烧中发出噼啪一声响,奶奶说,这是柴火在笑,有亲戚要来。果然,暮色中我一个表叔提着一篮用新米做的米豆腐来了,豆腐上盖了一层荷叶,清香扑鼻。金色南瓜与乳白大米是绝佳的搭配,它赋予了一碗米饭的灵魂。一家人与亲戚们吃上几碗南瓜饭,肚子里有了一个季节的饱饱满满。奶奶说,亲戚是越走越亲,南瓜饭是越吃越香。
1987年,我离开村子到乡里工作,那时正是村子里收割稻子的季节。村里汉子们担着收割后的稻子,闪闪悠悠地快步走向打谷场,乡人们抡起臂膀,把稻捆在石磙上击打,谷粒飞舞中,落在地上的稻子渐渐堆得高过了膝盖。村里的人给我送行,用布袋给我装了满满一口袋新米。给我送新米的一个老乡,刚从村子里的打米房出来,他眉毛上还沾了一层米灰。
今天的闪电,还能照亮那一片稻田吗?6年前,我老家村子里的一个儿时伙伴,他在城里被称作姜总。姜总回到村子里,把没人耕种的稻田都流转承包了下来,种上了传统的水稻,种上了瓜果蔬菜。
去年秋收时节我回村。月光下,我和姜总坐在田边,皎皎明月的清辉沐浴着稻子,他从稻苗上掐了几颗稻米送入嘴里一咬,清脆声中听他在说,熟了,熟了。血脉,在故土田园里延续着。
站在新时代的田坎上,或许,我们应该给予传统乡村更开阔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