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于各种人有各种的步法。我可以告诉你时间对于谁是走慢步的，对于谁是跨着细步走的，对于谁是奔着走的，对于谁是立定不动的。”《皆大欢喜》中，莎士比亚曾借罗瑟琳之口这样说。

　　——题记

　　大约10年前，志愿讲解员周娅老师在国家博物馆做过一次志愿讲解。从场面的热情程度可以见得，受感染的人很多，对志愿服务表现出兴趣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我敢说，此后连续3年申请都没有中而始终心意不减的人，怕是不多。我的朋友孙洁便是这样“轴”的一位。

　　到了第4年，首都博物馆开始招募志愿者了，她顺理成章进了首博，眨眼功夫已经在佛造像展厅服务6年了。虽然换了一个平台，离家更近了一些，但日子也因为这样一重身份而更加忙碌了。

　　“周六要去看电影吗？”“周六不行，我有讲解，你要不要来捧个场？”“那周日呢？”“周日我可能还要备课下一个展的资料。”这样的对话稀松平常，以至于到了后来，我已经改约看电影为约稿了。

　　我本是一个对博物馆没什么兴趣的人，陈列的东西再美，再珍贵，也远没有一个人、一段故事能够打动我。而她恰恰是那个愿意为观众讲故事的人，愿意用真实的感情与人交流的人。

　　2018年冬天，孙洁在讲解“读城——发现北京四合院之美”历史文化展时，说起北京城是“生命”的这个概念，一位观众很感动，就在她的对面流下了热泪。这一感一受的双方，我想正是因为对这座城市的深情，才能够彼此产生共鸣。

　　这样的分享，不仅带给观众知识和乐趣，也成了我看世界的一双眼睛。报纸版面上不少关于文物的头条，都出自她的笔下。从妇好墓，到海昏侯，她把奔走于博物馆的故事落在纸上，见诸报端，常常处在一种乐此不疲的状态中。

　　几年前，这份爱好者的“乐”已不能尽兴，她甚至辞去了原本的工作，决心步入专业领域。在准备考研的阶段，若是凑近些看她，简直一天没有休息过。可说来奇怪，只消把镜头拉远一些，我便惊讶地发现，她其实活得多么松弛。

　　知难而进，无非是追随心意，一种对自己喜欢的事物最单纯的想要亲近的欲望。静下心来，去忙、去累，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经历。至于结果，她反倒不去想。尽力而为，“力不次”也很好。

　　“力不次”出自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她后来对我说，虽然现在看来，结果是她考上了，如愿了，但是她的这个心态却从没变过。即使是在毕业找工作时，头一个在意的也不是职位、薪水，甚至不会和从前的福利待遇作比较。

　　当身边的人为理财、房价、财务自由，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资源谋求变现的时候，她的志趣并不在此，甚至也没为自己的选择和付出经历过多么艰难的取舍，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谁要跟她谈起财富积累、阶层跃迁，她第一句就会反问：“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一个明确目标并为之努力啊，这不是当代社会灌输的一个观点么？”

　　若是谈到日常开销、生活品质，她就更坦然了，“想自给自足就能自给自足啊，我标准不高，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竟有点羡慕她了。随遇而安而又踏实地充实着自己，要求不高而能日渐丰富的生活，多少有点“凡尔赛”；可是真真正正放在她身上，却也在情理之中了。更令我羡慕的是，她那种自给自足，不单指票子够花，更是精神和情感上的“悦己”。

　　她用老生常谈的鸡蛋和篮子打比方，“如果我所有的需求是10个鸡蛋，把它全都放到一个篮子里，这个篮子坏了，我鸡蛋就都坏了；但如果把它摊到10个篮子里，我总有一处可以退守的地方。”

　　志愿者这层身份，便是这样一个地方。在工作场合遇到不顺，或者是有困惑，便可以转身回到“趣缘社会”里面来获得能量的补给，找回这个平衡。甚至忙碌的工作本身，也可以成为一个支点。比如在家庭当中有不如意，也可能会在工作场合去找到平衡。它们彼此之间一定是这种互动、互补的关系。

　　当我们大多数人还需要在社交网络“顽梗”来发泄情绪、疏通情感，她只是通过切换一个角色，自动就化解了。甚至在某些时候，我会觉得她也活成了故事，活在那些妙不可言的缘分的连接点上。

　　2019年夏季，孙洁随同中国人民大学考古文博系前往俄罗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市，在安加拉河畔的泰加森林里进行了为期一周的野外考古发掘。从俄罗斯回来后，她一边为团队写野外考察日志，一边感慨命运的奇遇。那些远离现代文明，在野外生火做饭、睡帐篷、打蚊虫，和专家同事熬夜搞科研的日子，若非亲身经历，怕是只能在纪录片中看看的。

　　“博物馆更像一个舞台，是会给参与其中的人头上带光环的。”不论协调工作和个人生活多么麻烦，备课多么辛苦，相较于付出，它都不会是一件性价比很低的事情。因此，孙洁始终觉得，那些条件更艰苦或者“没有观众”的志愿服务工作，可能更接近于志愿服务精神的本质。

　　这样的心态支撑着她的活法儿，而她的活法儿也同样支撑着我，成为内心中一眼永不乏安慰与力量的涌泉。每每为生活焦虑烦躁、急功近利之时，我便去看看她的日子，从一朵花、一餐饭之间，感恩生命的惊喜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