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渝一带人们所谓的做活路就是劳动,也就是干体力活。这里“做”读作zu四声,“路”的发音是轻声,口语还略带儿化音,好似有意将甩开膀子挥汗如雨的体力劳作变成舒缓柔和的感觉,好让人们爱上那些活路。
农村成长的孩子,帮父母干干家务农活是分内的事,也是一件光荣的事。“某某家娃儿真能干真懂事,能帮家里头做好多活路了”是大人们的口头禅。得到赞许的伙伴,自然成为干活的榜样,也成为家里的骄傲。当类似的话在我耳边说起时,我是抬不起头的,因为我不喜欢也做不好那些活路。
看着父母早出晚归忙里忙外,打心底想替他们分担一些,可又有些事与愿违。见别的伙伴挑水,昂首沉肩健步如飞而滴水不洒,好不轻松。自己高高兴兴照样挑水,偏偏是弯腰驼背晃晃悠悠水泼一路,惹来旁人笑话。挑回家中倒入水缸时又提不稳桶,水流缸外,屋面几成水田。同与父母去挖红苕,握不紧锄柄,三两下后,手起血泡,好端端的红苕也被挖烂成块。父母看我不是做活路的料,什么话也不想说。我只好知趣,一旁打打杂、不添乱就好。
打杂最久的活路算是抱谷把子,从上小学开始到大学三年级,每年打谷子少不了我抱谷把子。稻子熟时恰逢暴雨季节,如果抢收不及时,一场暴雨冲刷就可能使稻穗折伏水中,让收成被老天提前抢走。或是收回的谷粒阳光照晒不足影响米质口感。打谷子工序很多,割谷子、抱谷把子、喂谷子、摇机器、担谷子、晒谷子,需要好几个人分工配合,才能保证在紧迫的时间内顺利完成收割。这也会使家族或邻居空前团结互助,父亲和叔伯们商量好时间,几家人联合起来便开干。
抱谷把子活较简单,只需把割倒在田的一把把稻子及时抱送给站在打谷机前喂谷子的人,让其接续不断地把谷穗与转动不停的机器摩擦脱粒。旱田还将就,来回奔跑费不了多大力气。长年关水的烂泥田则苦了我们,人站其中直往下落,行走极为不便,几步之外就难以保证传递到位,催促声却及时响起。越想快用力奔跑越陷得深,于是责怪机器摇得太快,害得我们跟不上。殊不知,机器转慢了是无法快速将谷粒脱离干净的。眼见我们几个小孩身陷烂泥裹足难行,大人们也只得停下来一次次往前挪动拌桶和机器。
年龄大一点时,想自己换一个活路做。跑去摇机器,短时间还能够让机器飞转,时间稍长就气喘吁吁,体力终是不支,主动退换。谷子湿重,路途也远,有挑水的前车之鉴,谷子撒了实在可惜,根本不能让我担谷子。割谷子多为女性,许是她们天生手巧,与镰刀菜刀剪刀有缘,割草切菜剪东西都麻利。晒谷子一般是爷爷奶奶老人们做的事。喂谷子一直由大伯父和父亲操作,看他们手握谷把,让谷穗在转动的机器上上下翻飞,没几下便完全脱粒。自己却不得要领,要么用时短了粒未脱完,要么时间过长将多余的稻草碎在了谷粒之中。掌握不当谷穗放进机器的位置,也加重了摇机器人的负担,引来他们的抱怨。一番尝试之后,还是安心做回分派给自己的老本行。体力的支撑、经验的积累都很重要,我还是年轻了。谁干什么活,父亲他们心中有数。
跟着父母把金灿灿的谷粒归仓,油然而生的丰收喜悦淹没了打谷子的辛劳。想着自己还是能为父母做一些活路,入口的新米饭香醉心田。
工作后落脚城市,从父母口中得知,乡亲们用上了方便的机井水自来水,水桶搁置开裂排不上用处。小型收割机的推广使用,让留守的老人打谷子变得简单且从容许多,昔日稻田里人头攒动忙忙碌碌的场景不复重现。那些刻骨铭心的活路,正慢慢远去,也暗暗见证家乡的变迁、时代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