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回家进屋，一眼就瞧见厨房的门打开着，我心头一热，涌上一股想写我家厨房的冲动。

　　但转念一想，写厨房什么呢？写它高大上，不对！我家的厨房“服务”二十多年了，燃气灶、热水器各用坏了两台，有两台还是使用电池的产品。第三台是插电的，但由于先天不足，那插线板的线像蜘蛛网一样爬满了四壁。写它光亮如新，也不对！橱柜年久失修，连橱柜门都掉落得没剩几扇了，一眼就能瞧见柜的五脏六腑。抽屉也无法滑动，非使大力不能打开，因此油盐酱醋摆满了整个橱柜的台面。写它干净整洁，更不对！厨房的地上时时都躺着几只垃圾桶，上面套着白色或黑色的垃圾袋。家里三百六十五天不离人，有时人还特别多，因此垃圾桶常常是胀得饱饱的，鲜有偷懒的时候。

　　但我确实有话要说。如果不说，就好像有东西哽在喉咙里。况且我还觉得，如果不说似乎对不起我家厨房。那么，我到底要对我家厨房说些什么呢？我仔细思索着。

　　一说，我家厨房给我们带来了一日三餐的殷实。

　　我家厨房并不大，目测其面积不会超过五平方米。除了灶台、燃气灶、水槽的位置，放个置物架搁上若干个面盆，再站二个人进去，就连打转身都拥挤了。尽管如此拥挤，却是我家使用频率最高的场所，每天早中晚三餐都得用上它。

　　这个面积不大的厨房，还在不断被蚕食。我的岳父岳母跟我和妻住一起。时光退回去十多年，他们二老每年回老家一趟，每次都把老家的锅碗瓢盆搬些回来。记得在2011年，那时岳父岳母在农村的房子由于长期无人居住已成危房，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他们索性把看得顺眼的东西全都搬了回来。这下，可怜的厨房就被堆得只插得下两只脚了。土陶罐、铁锅、洋铲、大盆、小盆把厨房塞得水泄不通，就连那个原来用在工地上煮饭的巨型电饭煲的内胆，也搬回来了。现在可好，炖汤啥的都不用汤锅了，这巨型的电饭煲内胆，煮一煲足够十多人敞开吃一回。

　　厨房被占了，蔬菜、大米就只得另寻空间。于是，饭厅的四壁，客厅的电视机前，全是放菜放米的筐筐篼篼。我的岳父过怕了苦日子，喜欢囤东西。如果每天不去菜市场买东西，他就浑身不舒服。所以篼篼筐筐随时都装得满满的，以至常常还没来得及吃就坏掉了。

　　至此，厨房的面积已不太好定义了，这些放米放菜的地方，是不是厨房的延伸呢？

　　二说，在厨房的这片小天地里，足以检视一个人的道德情怀。

　　前面我已说过了，我的岳父岳母，二十多年前就同我和妻住在一起。我的岳父是名退休教师，岳母是个农民，他们年近八旬，都患有糖尿病。岳父身体好些，生活能够自理。岳母身体状况就差多了，已经不能自理了，而且好些时候还犯迷糊，这样的境况家里是不能离人的。我和妻子上班要忙工作，下班回家才能照顾老人。我们白天上班时，照顾岳母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岳父的身上。毕竟岳父也是一位老人，精力有限。更重要的是，岳父年事已高，照顾岳母已经很不容易，做的饭菜也只能将就了。周末，我和妻子就系上围裙，来到那个插得下两只脚的厨房里，做些味道好些、品种多些的饭菜给二老吃，尽管我两口子的厨艺一般。

　　患有糖尿病，饮食禁忌就多了。大鱼大肉不能吃，腌腊制品不能吃，甜食不能吃，辛辣、高咸不能吃，要知道，这些都曾经是岳父岳母的最爱。我和妻子就尽量做得清淡些、精致些，什么肉丸子、粉蒸肉、炖鱼汤，换着花样弄，尽可能让岳父岳母吃得可口。

　　菜上桌了，给二老打了胰岛素，就开始动筷子了。妻子问岳母：“妈，饭菜好吃不？”岳母回答说：“好吃。”

　　三说，这窄窄的厨房是亲情的纽带。

　　我的岳父岳母育有四个孩子，清一色的“千金”，如今已四世同堂了。我尤其想说的是，她们四姊妹团结、友爱、孝顺。我的妻子是老二，其余三姊妹，隔三差五的周末，或邀约在一起，或分别回来看望他们的父母。她们一来到家里，都争着去厨房。

　　前面我也说过，我的岳母不能自理，我的岳父年事已高。我们夫妻俩上班的时候，岳父要照顾岳母，因此他已无更多精力做饭。岳母喜欢吃鱼，但岳父不会做。我的大姨姐小姨妹回来的时候，都会去菜市场买上鱼，清蒸、清炖、清烧做给二老吃。

　　当然，她们买鱼的时候也免不了买些蔬菜、肉之类的，于是我那逼仄的厨房更显逼仄了。

　　这倒好，篼篼筐筐摆在客厅饭厅里，对季节的辨识度可高了。如果有包豌豆尖，或几棵莲花白、几根莴苣，外加大青菜、娃娃菜，那肯定是冬春季节。如果看到青菜已长出了长长的薹来，莲花白的顶端已经裂开，那即将盛开的花朵以奋不顾身的姿势呼之欲出，那肯定是春天已经到来。如果是南瓜、黄瓜、四季豆、豇豆占满了篼篼筐筐，那肯定是夏天无疑了。

　　吃完饭，大家抢着去厨房洗碗筷，没抢到的就照顾二老吃药，把岳母扶到沙发上看电视。收拾完后大家都聚到二老身边，聊天，说笑话，其乐融融，久久不舍离去。

　　此时厨房的人，也竖着耳朵开心地听着。只剩门框的橱柜，就像掉了门牙的老者，咧着嘴会心地嘿嘿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