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屋外下着小雪,与友人们围坐在火塘边,安静地看着塘里的火苗与干柴交织缠绕,发出噼里啪啦的节奏,脸庞在映得通红的火光中忽明忽暗,寒气被一点点消融,谁也不说话,仿佛时间凝固了。
“要是有酒就好了。”不知是谁呓语般的话语,打破了短暂的平静,没人搭话,只听到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多时,一张小案几稳稳当当地落在我们跟前,案上摆着一壶土陶酒壶,几只酒盏,以及燃着炭火的小炉,炉上架着盛水的陶钵。
“来来来,烫壶老酒暖和暖和。”羌寨主人端出自酿的包谷酒,热心地招呼着我们。说话间,缕缕轻烟从酒壶与陶钵的缝隙间爬出,浅浅地消弭在空气里。
记得小时候,每到冬天,爷爷总爱在午饭前喝点温酒,美其名曰:餐前开胃酒。还是丫头的我,屁颠屁颠地跟在老人身后,看着爷爷小心翼翼地把泡酒倒入一只小巧精美的酒壶里,接着将热水盛入一只黑黢黢的拳头般大小的奶锅里,再把酒壶放进锅中。趁着温酒的空当,爷爷又从屋里抓把花生放在屋檐下的条桌上。等到壶里第一缕酒香飘出来时,老人家才悠哉游哉地往太师椅上一坐,开始享受这半盏惬意时光。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爷爷边吟着诗句,边端起酒杯轻轻地嘬一口,闭着眼,自顾自地陶醉半天。好奇的我,趁机偷偷地用舌尖轻舔杯中的残酒,本想尝尝这“餐前开胃酒”究竟是何种滋味,哪晓得泡酒的烈性,实在不是孩童能消受得了的。爷爷看着我吐着舌头、抓耳挠腮的窘样,笑得前仰后合,而我却对酒留下“避而远之”的记忆。
读大学那会,时兴以寝室或者班级甚至院系为单位搞联谊活动。所谓联谊,无非是大伙儿聚在一起吃吃饭、唱唱歌,改善下伙食,调剂下生活,偶尔也有借着联谊恋上的。有一年冬天,与隔壁班开联谊派对,年轻人爱热闹,啤酒也要喝冰镇的。然而,三两杯下肚,女生们招架不住了,又想出新的法子——“水煮啤酒”。所谓“水煮”,就是将啤酒混着醪糟一块煮,既香又甜还暖和,权当热饮,很受女生欢迎。
读中文的人,心里多少装着些浪漫。几杯温酒下肚,男生们自当是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曹操,泼洒着指点江山的英雄豪情;女生们也放下矜持的身段,学《红楼梦》里的姑娘们体会着“烫一壶合欢,吃两斤惠泉”的温柔缠绵,直到店铺打烊,大家伙儿才在冷冽的寒风中,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返回宿舍。以至于多年后,每逢相聚,大家都不约而同选择“水煮啤酒”,因为这酒里“温”的可是情谊。
前些日子看《觉醒年代》,有一幕场景令人印象深刻。仲甫、玄同、半农三大才子,于大雪中相聚陶然亭,温热的花雕酿酒,悠长的弦音袅袅,素洁的雪花飘飘,铺陈出一幅“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的雅致画卷,也开启了三人共事新北大,同为新文化运动冲锋陷阵的激情岁月。雪中饮热酒,高山觅知音。一冷一热间,反衬出时局的动荡与叵测,更涤荡出滚烫的赤子之心。
“感觉如何?要不再来一杯?”羌寨主人热情地询问,才将我拉回“围炉夜话”的现实生活。低头一看,酒盏里的包谷酒早已被我一饮而尽,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火塘的温度太高,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热烘烘的氛围包裹着。我谢过主人家的好意,起身走向露台透透气。
“烈酒灼岁月,温酒续余生”。冷冽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让冬日更添萧瑟肃穆之感。身体里的包谷酒正散发着暖意,伫立于雪中,反倒令思绪多了几分清朗。撇开养生之说,冬日里喝温酒的意趣,大抵是让人在身暖心热间保持冷静与清醒,才好捱过无涯的寒夜,迎来希望的曙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