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嫂和我们是一个生产队的，她家居住的院子和我们院子相距不过一两百米。袁大嫂不姓袁，姓邹，因为嫁给了袁表叔，因此大家跟着她丈夫的姓称她袁大嫂。重庆人，竹根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因为姻亲关系，我喊她丈夫表叔。自然，袁大嫂应该喊表叔娘，然而，我也和大家一样，喊她为袁大嫂。她也不见怪，答应得非常爽快。袁表叔是泥水匠，师傅级别的，经常给人修土墙大瓦房，在我们附近，有些名气，受人尊重。袁大嫂身材不高，性格乐观随和，老老少少都喜欢和她开玩笑。袁大嫂生了7个小孩，五男两女，从第五个开始，皮肤黝黑，因此，我们把后面三个小孩，称为黑老五、黑老六、黑老七。其中，黑老五比我大一岁，黑老六比我小一岁，读小学的时候，虽然不是一个班，但经常一起掰甘蔗、抠红苕、割猪草、打草杈、玩游戏，算是儿时的玩伴，我也经常去他们家玩，因此，他们家里家具摆放的位置，我都非常熟悉。袁大嫂对我也很亲，叫我礼毛儿。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们读小学的时候，一场重病，让袁大嫂成为了“巫婆”。

　　袁大嫂先是发热，高烧不止，几十天了，她天天披头散发胡言乱语，人也枯瘦如柴。我去她家的时候见过她生病的样子，很是吓人。她口中喃喃低语什么神仙、菩萨、土地爷，什么药师、灶神、火神，让人摸不着头脑。家人见她病得厉害，在她气息奄奄之际，请来了一个“老巫师”给她治病，袁大嫂便成了“巫婆”，会卜卦、观花，会有节奏有韵味地低语。现在，还记得她反复唱的两句：“阴间人，阳间人，烧点纸钱送亡人。”我看过她给人观花。观花用的房间，墙上挂了一尊菩萨，菩萨上搭了红布，面前有个香案，菜油灯一直点着，香一直烧着，菩萨一直供着。她给人观花，双眼微闭，唱一阵，问一阵，说一阵。比如她问，你家窗户前是不是栽了一棵树？你家的灶是不是对着门修的？你家的老坟前是不是被别人挖了一个坑？她会说这就是致病的原因，让观花问病消灾的婆婆们回去处理。当然，我无法去核对，袁大嫂说的这些是不是对的。也无法证实，这些客人回去之后照袁大嫂吩咐做了，病是不是就真的好了。应客人的需要，袁大嫂有时也会“下阴”。我亲自看过她“下阴”，请出客人亡故的父母或者婆婆爷爷，用他们的腔调和客人拉家常，叙说阴间遇到的困难，希望活着的亲人给他们办事情。比如说他们在阴间没有衣服穿，便让亲人给他们烧一些纸衣服。其实，在我看来，这纯粹就是利用心理暗示而已。

　　几十年来，袁大嫂生意兴隆，找她的人络绎不绝。袅袅香烟中，喃喃低语里，她家有吃不完的公鸡用不完的钱，生活渐渐好了起来，强过她丈夫袁绍成做泥水匠挣的钱，只是，她的儿女们生病了会去医院。

　　几年前一个春节我回家，碰见她，见她白发苍苍，九十来岁了，精神非常好。见了我说：“礼毛儿，在外面找大钱哟，用不完的钱送点给我用噻。”我也开玩笑说：“袁大嫂，我们这些拿工资吃饭的人，都要饿死了，干脆当你徒弟哟，随便一唱，就是几百元。”此时，正好有人找她观花，我便一道来到她家，坐在旁边听她唱些啥。我感觉，她唱的和小时候听到的差不多，还是老腔调，还是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