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在等待第二本散文集《川江往事》出版时,我打算写一本有关“老词语”的书,解释一些我们生活中消失了的东西。一位做评论的朋友说:“你还是写川江,以‘词条’形式讲故事,可长可短,文风活泼,不受限制,就叫《川江词典》。”
我受到启发,但又觉得有一定难度。一是担心可写的东西少,二是怕故事讲出来不够生动。又一文友知道后鼓励我:这个选题有意思,好好写。并推荐我阅读《马桥词典》和《江南词典》。前者是长篇小说,后者是散文集。
我思考《川江词典》到底怎么写时,想起30多年前初学写作时的一件往事。当时我写出一篇几百字的短文《指月亮》——用手指了月亮,夜里会被割耳朵。这是我们60后、70后曾经历过的童年小事。我在文中写道:“我把这事(指月亮)告诉奶奶。可是,奶奶听后没有责怪我,反而哈哈地大笑起来……”稿子被省出版社的一位编辑赏识,称“有趣”,刊发在了《中学生文艺》创刊号上。后来又选入内地版小学二年级的语文阅读课文。我一直记着当年编辑的话。
贾平凹说:“人可以无知,但不可以无趣。”王小波又说:“一辈子很长,要跟有趣的人在一起。”甚至古书《菜根谭》里也说:“读书穷理,识趣为先。”
我因此确定《川江词典》的写作方向——有趣。
其中,《炭巴盐》写的是贵州省黔东南山区的事。那里的百姓自古吃盐艰难,菜里是不放盐的,做汤的时候,才把盐在锅中滚几下,马上拿出来。出现“盐荒”,有钱人家也买不到盐,吃饭时,拿盐在醋碟里泡一下,赶紧取出,然后蘸菜吃。我不解,盐为粉状物,在汤里怎么“滚”?还能拿起来?在醋碟里泡一下,不化了么?后来明白他们食用的“炭巴盐”,是坚硬的块状物。因为川盐入黔要一两个月时间,船运、人背马驮,固体的炭巴盐在途中可减少受潮损失。炭巴盐中间凿有一个小孔,用细绳系着,顺锅边涮几圈,马上提出来。
当这篇《炭巴盐》写完后,我又听到一个龙门阵,是一个摄影家朋友在川滇古道上听来的。过去背子、挑夫每晚住店后,老板什么都不问,只问:“几转儿?”这是在问晚饭的菜汤里,炭巴盐在锅里转几圈,按圈收钱,老板要做到心里有数,好提前安排。这种来源于生活的真实故事,优秀的小说家恐怕都难编出来。我当即加进去。
从这种有趣的故事中,我们可读出岁月的艰辛。
1949年,三个渔民在万州红砂碛捕获到一条鲟鱼,比渔船还长,全城轰动。一些开明绅商知道后,出钱买下放生。三个渔民卸下船桅杆,与鱼一起捆绑后,抬到船上,用曹冲的办法秤得1600多斤。很多年后,其中一个渔民神叨地对儿子说:鱼大了,成了“精”,它不是鱼了,还能吃吗?
生态保护的道理,在“趣”中得到阐释,比说教有用。于是我写了《腊子鱼》。腊子鱼是中华鲟,鲟鱼的一种。
很多人写过川江号子,但大都是写对“川江号子”的一种感受。小时候我第一次坐柏木帆船时,听过原汁原味的“川江号子”,这大概是很多人没有和羡慕的经历。因为第一次坐船,对小孩子来说,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我就把“川江号子”融入了坐船故事中。
《递漂》里有一连串的趣事。过去重庆没有机场,却有航班。飞机停哪儿?停在江中的江面上。旅客怎么上岸?原来是用小木划子接送,这叫“递漂”,像机场的“摆渡车”一样。就连轮船也停在江中间,由小划子“递漂”。民国时,忠县来了一位新县长,“递漂”时不慎掉入江里,一下子没了踪影。县长秘书当即决定:充当县长,应付局面。于是有了小说《盗官记》,又有了小说改编的电影《让子弹飞》。
还有卖洗脸水、扎水、沉树挂淤、走蛟……听这些名字都觉得有趣。特别是“走蛟”,小时候大人摆过各种各样的神奇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写了出来。
《川江词典》书稿完成后,送到出版社听取意见。责任编辑认为:在构思上别出心裁,分为水、航、岸、食四部,记述了川江流域人们的动人往事和浪漫情怀。出版时,配以清代石印《峡江救生船志》书中的线描川江航道插图,古色古香,为书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