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银色勘查箱,拿出各式各样的工具,用戴手套的手小心碰触物品,沉默地出没于现场及周边,面色凝重,似在冥思又似在找寻。
痕迹检验技术员的任务就是现场勘验、发现提取痕迹物证并进行检验鉴定,简言之,就是在现场寻找蛛丝马迹的人。
如今已是刑事技术痕迹检验鉴定高级工程师的吴礼常,是在28年前稀里糊涂入了痕迹检验这道“门”的。
技术科来了个“吴小白”
1992年,吴礼常从长寿县公安局渡舟派出所调到南岸区公安分局。
走进刑警队(现刑侦支队)的大门,技术室两间屋,4个人。“来了?坐嘛。”一个40来岁、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放下手里一个黑乎乎的家什,从满桌纸堆里抬头打了招呼。随后,他拿起一本刑事现场勘查书籍塞给吴礼常,又举起那黑乎乎的东西埋首纸堆了。后来吴礼常才知那黑乎乎的东西叫马蹄镜,那堆纸上全是指纹,那个不苟言笑的高冷中年男人叫张光明,技术科科长。吴礼常毕恭毕敬喊他张老师。
没几天,铜元局一居民楼发生盗案,一住户家中现金连同国库券两万多元被盗。在当时,两万多元绝对算巨款。
吴礼常随张老师去了三楼的被盗现场。
张老师先弯腰打量门上螺孔,又蹲下捡起螺钉,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看了半天。吴礼常手举照明灯傻乎乎望着,心里嘀咕:他到底在看啥子嘛?
“那边,抽屉,刷指纹。”“哎哎,好。”吴礼常赶紧抓起指纹刷蘸上银粉手忙脚乱一阵猛刷,动作僵硬而笨拙。刷完他瞅瞅张老师,见他又蹲下身端详那螺钉螺孔。
忙完后,吴礼常忍不住问,老师,刚才看啥子看恁个久?张老师瞥他一眼,看啥子?看痕迹,找背后的人!门锁正常开启与非正常开启的着力点、力度不同,留下痕迹也不一样。懂不嘛?
当晚,负责排查的侦查员抱来一摞捺印了嫌疑对象指纹的十指指纹卡。张老师手握马蹄镜,眯眼一页页反复瞄。瞄着瞄着他手指猛点其中一张:“定了,就是他!”
吴礼常忙接过指纹卡。什么斗型纹、萁型纹,什么“小桥”“小眼”“小跟”,在他眼里与天书无异。
顺指纹追查下去,几天后三个嫌疑人悉数落网。原来,他们趁楼上无人、楼下办丧事喧声嘈杂,伸手开了三楼外阳台的门,又用脚踹开了内阳台的门……
这才知张老师是小有名气的痕迹检验专家,吴礼常几乎给跪了。
他开始发狠,抱着专业书猛啃,争着抢着出现场,着了魔似的。渐渐地,他离“无技术”越来越远,离“吴技术”越来越近。
从“无技术”到“吴技术”
这28年,吴礼常勘查现场5000多个,出具鉴定文书上千份,凭此,警方锁定嫌疑人500多人次、破案2000多件。他早过了一惊一乍的“小白”阶段,无论破了啥案心里再难掀起大浪。但有个“第一次”,他记忆深刻。
1993年1月那起盗案,出现场的不是吴礼常。技术人员提取现场痕迹后,侦查员开展摸排并逐一提取了指纹。
已经学会像模像样摆弄马蹄镜的吴礼常开始甄别。看着看着他心跳加快——其中一枚指纹与现场提取的指纹特征完全吻合!那人是案发现场周边的住户。
从专业角度来说,指纹特征分九大类,各种类之间千差万别纷繁复杂,要凭肉眼从大量检材中辨出细微差异,此专业水准绝非一日之功。一脸“我信你个鬼”的侦查员马上上报分局,分局领导一拍桌子:且慢,把他师父叫来!
张老师来了。拧着眉毛盯了半晌,他一锤定音,小吴没错!他放下马蹄镜又瞥了吴礼常一眼。那眼神还是冷冰冰的,但明显含有嘉许意味,“莫翘尾巴呵!这次算你运气不错!”
破案了!整整一天,吴礼常像踩了云絮飘飘悠悠,但耳边总响起一个声音:我不翘尾巴,我一定不断证明我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他果然更加努力。四五百页的专业书籍,他每月至少啃完三到五本。他每天手写工作日志并定期小结,一写就是28年,整整几十本。
吴礼常他们的工作虽说很少与嫌疑人正面交锋,但现场状况的未知增加了复杂和危险程度。一次勘查抢劫杀人现场,凭迹象推测,嫌疑人已逃离现场。然而当他进入卧室取证时,赫然发现嫌疑人藏身衣柜……
但这些都无法阻止吴礼常“寻迹”的步伐。从第一次出现场的手足无措、第一次接触尸体的高度不适,他渐渐练就了高度冷静、细致、严谨的职业习惯。
“吴技术”岂止凭技术
参与破案成百上千件,吴礼常深刻体会了科技滞后给案侦工作带来的被动与无奈。
1995年一个夏夜,南岸黄桷垭附近山坡下发现碎尸。从数量上看,死者不止一人。可究竟是几个人?彼时尚无DNA技术,民警只能拼图一样费力拼接。可是,被切割又焚烧的人体完全无法拼出完整的形状。两个?三个?一晚过去,没有定论。
担心过度清洗会破坏细小痕迹,他们只能将包装物简单清洗后带回分局晾在大院里,一时间浓重的气味引来其他部门的同事一片“抗议”:还要不要人上班了?
很快有了发现:包装物上的字迹指向成都郊区一家茶叶厂。
一群人转战成都三个月,铩羽而归。反复分析评估后还是确定:第一现场就在成都。第二次摸排走访有了重大突破:成都一个老民警反映,他所在辖区有一家租赁户,两个收购金银饰品加工的男女租客突然失踪了。
果然,在租赁屋里提取到了未处理干净的血迹。又一轮调查后确定,此处就是第一现场。两名租客将一对卖金银首饰的夫妇骗来屋里杀死并准备制造失火假象,后又运至重庆的黄桷垭抛尸。
可这两人去了哪里?
时隔4年后,那位退了休的老民警在北京带孙子,一天去小区小卖部购物,竟与那两个凶手不期而遇!
为此,吴礼常时常陷入深思:如果当年有DNA技术,就不会采用人工拼接推测来确定死者人数;如果有公安网络系统,就不会多方周折才确定尸源;如果有人像识别系统,凶手也许就不至于逍遥4年方才落网。吴礼常刚进技术室的时候,指纹比对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式,将现场提取的指纹与摸排发现的嫌疑对象的指纹进行人工比对,那是一摞一摞堆积的指纹卡呀,有时候对比完要花上几个月。
而今,有些“瓶颈”已经被打破。2002年某夜,某公司一个值班员遇害。尽管历经周折提取到部分指纹,但最终无法确定凶手是谁。那枚无主指纹印在纸上,也重重地摁在吴礼常等人心上。
数年后,电子指纹系统诞生,那枚无主指纹被扫描录入系统。
2012年,外地警方传来消息:10年前那起命案的凶手被抓获了!原来,凶手因违规被开除后心生歹念,半月后趁夜潜入公司财务室准备行窃被值班员发现,于是杀人灭口。潜逃数年后,凶手再次作案被异地警方抓获。录入指纹一比对,一起多年悬案告破。
吴礼常亲历了科技进步给警务工作带来的巨变:取证设备、鉴定技术、工作用车……一切今非昔比。他坚信科技的力量,同时也坚定地认为,执法者的敬业精神与专业素质同样重要。这些年,许多新警经他言传身授之后,也开始挑起大梁。那一张张年轻的脸,总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想起在他心中早已成为高地的张老师。
那年勘查一个被盗现场,张老师发现嫌疑人是从屋顶入室的,遂不顾阻拦爬上屋顶。年久失修的老房屋顶坍塌,他从三米高处跌落下来,虽经救治保住了命,但从此留下腰伤。“嫌疑人去到的地方,我们一定要去;嫌疑人没去到的地方,我们也要去。我们要比他们走得更远、站得更高、看得更细、想得更深,才能找到犯罪痕迹,最终将他们绳之以法。”他的话,永远刻在吴礼常脑子里,成为他一生执守的职业标尺。
吴礼常一直走在“寻迹”之路上,也在人生之路上书写着属于自己的闪亮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