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更名记伤心总是难免的兰溪枇杷紫槐的味道一封萝卜面饼
第013版:两江潮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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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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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01 月 24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紫槐的味道

臧卓

  紫槐,又称紫穗槐,还有的地方叫它紫味槐——这个名字挺好,味道是紫色的,别致。

  它曾是我上学路上的玩伴。紫槐叶子有点苦,虽营养丰富,但牛羊不食,所以河边的青草被啃啮殆尽,而紫槐总是茂密。椭圆形的叶子,对称于叶梗两侧,像排列整齐的鱼骨头。村小学在一公里外,放学的路是一条直路,我喜欢另辟蹊径,绕道田埂土圩,深一脚浅一脚,把半小时的路程走到一两个小时。夕阳的余晖映红了西天,庄稼在晚风中舞蹈,蟋蟀的鸣叫或东或西,吸引着顽童的视线。走在田塍上,眼不闲着,手也不闲着,随手摘下河边紫槐的叶茎,一撸到底,叶子空中一抛,仰脸一嗅,一股清新苦涩的味道扑面而来。诗歌里所说的田野的清香,比起紫槐浓重的味道,一定是淡的。

  在河边抽枝抽穗,紫穗槐是风景,秋天收割上来,就变成了家具。它枝条柔韧,是编筐的好材料,但令人不明白的是,明明是紫穗槐条编的筐,我父亲却叫它“柳条筐”。枝条在父亲怀里跳动,父亲那结满老茧的手指粗糙灵活,半天编三五个筐不成问题。编好的筐只留一两只家用,其他的拉到集市上去卖,价格低廉,但总有主顾。柳筐粗笨,而且重,用不坏,一般用来装土,装山芋苞米,装斧头镰刀,或者拴上麻绳,扁担挑起,装上猪粪鸡粪,挑去田地施肥。

  紫槐编的摇篮叫窝篓,窝篓垫上厚厚的稻草,柔软而暖和。我姐姐曾绘声绘色说过,我还在窝篓里的时候,窝篓侧翻到火盆上,我差点被烧死,很惊险,不过我不记得。我最初的记忆是,我妈妈扎着紫花三角巾,甩着大辫子,挑着扁担,前后两只筐,前面装着猪粪,后面装着我,一路上妇女们说说笑笑,而我在柳框里晃晃悠悠,缩在旧棉袄的温暖里,睡意粘稠。

  初夏,紫槐开花,一串紫色的花穗,直愣愣硬撅撅,藏在绿叶里,寂寞而安宁。秋天花落结籽,会有人攀折收集,据说可以卖出很好的价钱。当西风劲吹,白雪飘落,紫槐叶落籽藏,它的根又成了拾柴火的村民争抢的对象。紫槐根好烧,过年烀猪头,火苗旺。农村孩子的寒假,乐趣多,苦趣也多,辛苦之一就是砍紫槐根。穿厚重的棉袄,顶着呼啸的风,我妈妈带着我,半跪在河沟斜坡上,左手掰,右手砍,一会儿就浑身来汗,手脚滚烫。“干活不冷。”我妈笑着对我说,“不要舍不得出力。”多年后回想,这话里有朴实的哲理。砍紫槐根不能分神,一不小心,手就会被刺破,血珠子冒出来,殷红如红豆,甚疼,疼到哭。收割枝条后留下的斜斜的根茬,像刀一样尖利。

  而紫槐留给我最疼的记忆,和我姐姐有关。那时候她去南方一座美丽的大城市读书,每次姐姐写信回来的日子,就是父母且喜且悲的日子,要命的学杂费,比柳筐重多了。而在乡下定了娃娃亲的姐姐,在学校里恋爱了。她视娃娃亲为鄙陋的习俗,完全不顾父母在乡下遭受的道德指责。她变得更爱美,花钱也更多。

  有一天半夜,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睁开眼,看到父母提着刀,拖着麻绳,正要出门。他们俩都一脸严峻,好像要去做什么大事。我翻身坐起,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父亲一声断喝“躺下”,我吓得赶紧睡倒。我的身体一动不动,但是心却清醒着,我听到他们小声的交谈声,听到父亲问母亲“磨刀石带了没有”,听到院门门闩吱呀了一声,听到他们脚步声渐渐远离,那是一个久远的夏夜。

  原来那天夜里,父母去偷紫槐,清晨运到集市上卖,卖的钱到邮局寄给了我姐姐。这件丑事被当众揭发出来,父母低头不语,任凭那个女人祖宗十八代地侮辱。骂人的女人是姐姐娃娃亲的婆婆,她声音高亢,嬉笑怒骂十分自如,一会儿笑话我父母穷到偷紫槐,一会儿骂他们生出忘恩负义的女儿。那是我经历的人生第一场戏剧,一场难堪的戏剧。

  这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丢人现眼,什么叫刻骨铭心,什么叫父母之爱。有一位作家说“愿为泥土,匍匐在孩子根下”,我的父母简直是愿为粪土,深埋在孩子根下。他们贫穷,他们没有文化,他们一辈子要面子,他们丢掉了农村人最看重的好名声,但是自始至终,他们没有责备过姐姐一句。

  若干年之后,在咖啡馆里,我向已经功成名就的姐姐讲述了这一幕,她眼圈一红,当场落泪。

  紫槐啊,你的名字,温暖如同小小的村庄,沉默如静立身后的影子,我们很难再迎头遇见你,但我知道,即使我们不断走向远方,你也一路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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