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冬天的冷,尤其是跟北方,滋味是截然不同的。
北方的冷,是干冷,一种老实的冷。漫天的风,直接就像尖利、锋快的刀子,叫你无处躲藏,吹在脸上,有皮破血流的感觉,仿佛血还未畅快地流出来,又被干冷封冻,连脸上的一丝笑意也会一同凝固起来。
重庆的冷,是一种狡猾的冷,看似不冷,却阴冷。寒风吹来,既不像刀子割,也不会封冻脸上的任何表情,只是让你像掉进了冰河,周身水湿淋淋的,无论你穿多厚,冷气依然能钻进每个毛孔,直抵心脏,让你心尖尖都要打颤。而这一切,就像玩儿似的让你生不起气来,嘴上说着怎么这样冷啊,还陪着天气干笑。但凡冬天来过重庆的北方人,差不多都会说,我宁愿过北方的整个寒冬,不愿过重庆冬季的一天。在重庆,与这说法异曲同工的,是那些没出过远门的老人说北方的冬天,说北方的冬天是冰天雪地,坚硬的老北风嗖嗖地能吹掉鼻子。
小时候,一到冬天,家里的大人,就烧好烘笼取暖。现时的年轻人,大多不知道烘笼为何物。那是用竹篾编织的一个像提篮似的东西,里面有盛炭火的土陶钵。即使是在外玩耍,烘笼也不离手。天气越是寒冷,我们这些小孩就越喜欢。我们从家里偷出红苕、土豆埋在烘笼炭火里烤。烘笼到了哪里,香气就飘到哪里。烘笼是准提进教室的,但上课时不准烤火,提去的烘笼一顺风地摆在教室的后边。一下课,大家一窝蜂地去提自己的烘笼,混乱中,少不了有的烘笼被踢翻,惹得一阵争吵。有次上课,老师正讲“玩火自焚”一词,有同学的红苕在烘笼里烤糊了,着火似的糊烟骤起。老师说:“这样的火,最好不要玩到课堂上来。”引来同学们一阵大笑。
重庆的气象,还有个叫人难以释怀的特点:夏天里天天高挂的红火太阳,一到冬天,像也冷得缩在窝里不敢出来了。所以,只要哪天出太阳,人们比过节还兴奋,邀邀约约去晒太阳,晒了正面又晒背面,晒得一张脸绯红。人们形容这是晒霉气。说到这,我又不得不说一下重庆市民生活中的一大景观——喝坝坝茶。只要冬天的重庆一有太阳,卖坝坝茶的地方,一定是顾客盈门。人们用满腔的热情,张开双臂去迎接头顶的太阳,让温暖的阳光驱散周身的寒气。由此说,坝坝茶,仿佛专门是为重庆冬天的太阳创造的。这也是重庆人生活的智慧。
火锅也是重庆冬天的标配。而正宗的重庆火锅只有在本地才能吃到,你出了这片土地,哪怕在邻近的地区,吃到的都是变了味的。外地的亲友来渝,请他们吃饭,无不是将火锅作为首选。而我往往带他们去江边,或者某条背街小巷,吃我认为重庆本土最正宗的火锅。这种火锅馆一般不讲究装璜,注重麻辣,食材新鲜,更重要的是分量足,一律用大土碗冒尖尖地端上来。每次见亲友们大快朵颐,他们一边吃一边说:“哎呀,麻得嘴唇变厚了,辣得好安逸哟!”这就让我特别自豪。火锅的确是重庆的专属。即使在三伏天,重庆人哪怕热得打赤膊,也都好这一口。一入冬,火锅馆几乎都打拥堂,人们吃得头冒热气、热汗直流才过瘾。
今年入冬要比往年来得晚一些,翻历书,说冬至要到12月21日。但几场秋雨一落,天气就明显阴冷下来。据传,今年是冷冬,将是近60年来最冷的。对这些传言,我一般都不信。其实,重庆哪年的冬天不冷?在上世纪80年代,我去过重庆最寒冷的地区——酉阳、巫溪、城口的高山村镇。还是深秋季节,这些地区就如遇寒潮,还会飘飘洒洒地飞起雪花。这时地里的活路已经忙完,人们就窝在家里,围着火塘,吃着汤锅,开始了越冬。我看见当地的孩子,有的还穿得单薄、手足长着冻疮,背着书包在雪地里疾走。这些地区的村民很贫穷,但他们的顽强,总是给予我新闻写作以巨大的精神鼓舞。
而今,在我们小区,一个写着“衣旧情深,温暖人心”的铁柜子,放置在人们经过的地方。我将家里多余的衣物,随同我的一番心意放了进去。过不久,来了几位胸前佩戴着工作证的人打开了铁柜子,我看见他们将我捐的那些衣物和别的一起,一件件登记,装进了纸箱。想到这些冬衣将运往穷困地区,穿在那些手足长冻疮的大人孩子身上,我心里就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