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七夕最早的了解源自幼时。每逢周末厂里大坝上放露天电影,那是全厂上千号男女老少的盛大节日,天未擦黑,“档子”前后黑压压全是脑袋。一次放映《天仙配》,观众目不转睛长吁短叹,观至高潮处竟响起抽噎一片。这个悲情故事从此烙在一个小女孩的脑海里。
最初我工作在基层法院民庭,几年间协助审判员办理了不少离婚案件。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对于一段婚姻关系是否应存续,人们所持态度相当谨慎,带我的老师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亲。”记得有一对中年夫妇,男人是工程师,文质彬彬;女人做出纳,干练泼辣。十年间家庭烽烟四起,但女人坚决不离,男人不断起诉。再次看他默默走出法庭,我有些内疚,想说点什么,他摆摆手苦笑:丫头你太年轻,你不懂。我呆望他黯然离去,心头五味杂陈。虽然我无权作出判决,但内心不断自问:我们不是在保护神圣的婚姻吗?我们这次到底做没做对?
某夏,审判员又交办一件离婚案,让我负责调查并尽力调解。也是中年夫妇,起诉的是女人,男人不同意,说结婚7年感情很好,不知为啥这半年她天天各种挑刺,如今竟闹到了法院。女人说不出男人什么毛病,只一口咬定感情破裂非离不可。“人家不嫌她没得生,她倒嫌人家穷,怕是看上了大款吧?”邻居证实,二人之前感情好得很,买菜都牵手一路的,哪知这阵纠纷不断,看来是女的不地道。调解不成。
半年后女人又来了。几番纠扯,男的累了,终于心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我瞟瞟女人,她接过协议书,眼里竟掠过一丝悲苦。真作!我想。
一年后在街头遇见胡子拉碴的男人,我问起女人是否另有高就,才得知她不久前去世了。“她不想拖累我!病了居然瞒着我,一心想早早离婚,让我再找个女人有个自己的孩子。”我如遭雷击。想起那个陈设简陋的家,想起女人接过协议书时眼里的一丝悲苦,我百感交集。她这是爱情吗?这不是还有什么是?
时光匆匆前行,资讯日益发达,交通愈加便利,遥远的距离不再遥远,纵然各在地球一端也无法阻挡人际之间相识相知,尤其是爱情的萌芽与发酵。也是奇怪,爱情有时反倒脆弱得不堪一击。太便捷,太快速,太容易得到,所以太容易失去吗?
我更愿意注视那些依然以澄澈之心守护纯真爱情的人。一对80后夫妇,因工作调动,数年间分居两地,隔着6小时车程。于是周末成了迁徙日也是约会日,大巴、火车成了他们的移动鹊桥。五六年间,他们为见对方一面苦苦辗转,风尘仆仆累并幸福着。
我自告奋勇为他们写过好几次调动申请,就差没把他俩的苦乐捣鼓成一本言情小说。终于有一天,我坐到一个近乎奢侈的饭局上,听他俩隆重宣布说调动办成了,再不用两地奔波了。他俩说感谢你给我们搭了鹊桥,我说若是你们没过河那愿望,我搭十座桥又有什么用?桥不在别处,在你们自己心里。
是呢,鹊桥不在别处,在心里。鹊桥不靠别人搭建,靠自己。不然为什么有人朝夕相伴视如陌路,像两座孤岛各自茫然漂浮;有人就算万水千山天隔地远,两颗心却紧紧相依从来不曾分离。
有人说世上本无爱情,有人不相信爱情。我说不是。爱情可以是电光石火,也可以是静水流深;可以是钻石婚纱,也可以是一粥一饭;可以是悱恻缠绵,也可以是相濡以沫。爱情也奢侈也平凡,不一定随时降临到每个人身边,但一定会降临到这个世上;爱情也短暂也久远,昨天拥有的,今天未必拥有,今天失去的,明天或能回归。她在,她一直都在。
就如同这古老七夕节,也许延续千年的习俗会渐渐简化,但人们对于这个传统节日所蕴含的关于爱的憧憬一定会持续传承,永远闪烁着星河般的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