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端午将至,家家户户都自己包粽子并视之为隆重的仪式。
与拙于烹饪的父亲相比,母亲简直无所不能:腌咸菜、做泡菜、推汤圆、烧青蛙、爆田螺……食材匮乏,愈显她身手不凡。母亲少小离家就读护士学校,后参军,再后来转业成为厂医,天晓得她怎么就会捣鼓那么多玩艺。
就说母亲包粽子,清水粽,那叫一个利索。浸泡过的糯米,湿润润地装满一搪瓷盆子,加上一叠不知从哪弄来的青悠悠粽叶即全部食材;一小捆细麻绳,一双木筷子,一只粗瓷勺子,便是全套工具。见母亲面容庄重地坐下,我也乖巧地搬根小木凳挨着。只见她取了粽叶,横向倾斜着向内卷入,再将后面粽叶朝外包卷过去,咦,一翻一卷就弄出了一只形似漏斗的物件。没待我看清楚,她拿勺子舀一勺糯米倒入“漏斗”,一手握紧漏斗,一手拿木筷子“嚓嚓嚓”将米捣几下,而后用手重重压上几压。我观察到她的嘴角因为用力抿得紧紧的。“端午节为什么要吃粽子?”“为了纪念屈原呀!”未等母亲说出下文,我赶紧接嘴。尚读小学的我,为能在母亲面前显示我那点知识储备而自豪。
你一句我一句说笑间,紧接下来的动作让我眼花缭乱。但见她十指上下翻飞,一只粽子便已具雏形。随后扯一截麻绳左绕两下右缠两下,不过几秒,粽子便结结实实握在了手中。我兴冲冲地抢过一把粽叶打算如法炮制,可惜看似简单的动作到手里完全走样,粽叶卷过去卷过来终是各自为政,且屡屡与糯米分崩离析。如是折腾数番,我终于失了耐心,丢下粽叶拂袖而去。
待我从楼下疯玩了回来,一大盘青绿的清水粽已热腾腾出锅。我一声欢呼,不顾烫手提起一只,一边吹气一边拿剪刀剪断麻绳,迫不及待剥开紧裹的粽叶。呵!顿时糯米与粽叶的清香相互缠绕直钻鼻孔。慢点慢点,小心烫!母亲絮絮叮嘱间,一只粽子已被我消灭。
母亲包的粽子特别紧实。隔水蒸熟的粽子彻底改变了糯米在盆中一颗颗一粒粒的散漫状态,似乎被什么特制模具压过,变成光滑得看不出米粒原状的圆锥体。那时候白糖凭票供应,不可能放开吃的,但白粽子也一样吃得眉开眼笑。况且,糯米本来就有甜味的呀。张嘴一咬,软糯又弹牙,真真满口清芬,余味袅袅。
母亲是个童心未泯的人,有时兴之所至会包很多小粽子,长度不过中指的两个指节,用一根麻绳串成一串,拎在手里抖一抖,像一串活蹦乱跳的绿蚂蚱。我刻意提了“蚂蚱”踱去隔壁家,说是串门,实则显摆。邻居孩子多,两男两女,经常拿黑乎乎的小手抓东西吃。在4双眼睛闪闪发光的注视下,我嘚瑟一阵方昂头回家,心满意足地让母亲投之入锅。当然,“蚂蚱’出锅后,母亲总让我提上一两串给隔壁那4个拖鼻涕小孩送去。
从小到大,我若干次想学会这门手艺,可是竟然学不会,到后来彻底放弃。有母亲在,不会又有什么关系。我心安理得享用每年一度的端午美食,直到有一天,再也吃不到母亲包的粽子。
母亲是炎夏走的。从次年端午起,我几乎不吃粽子了。如今,市面上涌出了五花八门的粽子,不少味道还是不错的,只是那米松松散散不团结,嚼着一点不Q弹紧实,于是敷衍几口便失了兴趣。
我心里终究惦着那一口清甜。无味之味,味尤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