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郁达夫曾说,现代散文需兼顾自我与社会,即使抒情散文也应点出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体现“一粒沙里见世界”的境界。观近现代散文写作,能够产生一定影响的作品,大抵如是。在欣赏散文选集《到明朗处去生活》之后,“真”是我的第一认识,情感的“细”是另一认识。每一位作家的个性都在这个“真”与“细”里体现无遗。
散文选集《到明朗处去生活》,收录了20世纪30年代至今有代表性的散文作品36篇,作者有老舍、季羡林、汪曾祺、史铁生、迟子建、刘亮程等21位作家,每一位都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他们的作品虽各自的书写手法不一,但无独有偶,都是就身边的实际出发,以小见大,以小我见大我,而后成其厚重,见其斑斓。
《到明朗处去生活》共分6辑,每辑6篇。如果宏观一点讲,36篇散文都是与“炊烟”有关的那些事,而“炊烟”又是与社会紧密联系的。迟子建的《暮色中的炊烟》,将炊烟具象化,落到实处,以淳朴的语言、稳健地叙述,将一个特殊时期的炊烟,落户在北极村,中苏边境上,“那时候村中的人很忌讳和她来往”“那炊烟总是按时按晌地从屋顶升起,说明她生活得有滋有味的,很有规律。大家也就很放心”。直到“连续两天都没有发现那烟囱冒出一缕炊烟”,就知道俄罗斯老太太已经不在人世。“炊烟”反映的人民的情怀也就可见一斑了。肖复兴的《饺子帖》,从北大荒到北京,从北京到美国,人与人的变换,场景与场景的变换,生活与生活质量的变换,而馅,始终是中国的,这是家国情怀的一种表达。
作家这个身份,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是在对生活反刍的境况下产生的。对于过往与现在,作家在大脑里搅拌,而后于笔端进行流淌式呈现。过往,是基于现在社会环境和语境来界别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过往,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愿意将过往表现出来。真正的作家,是不吝述说过往的。也就是他们无私无畏,让后来人识古鉴今。他们的“真”,给今人识别过往的存在提供有力佐证,给今人识别今天的来由带来车辙。于此,我们可以想见,作家之“真”,与社会与人所存在的关系,有其不可低估的维度。每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之于今天,于后来都是不可低估的财富,只不过,作家是最善于利用这笔财富的人。
散文写作的个性表达,应是摒弃伪装后的赤诚流露,有“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率真。如徐则臣的《风吹一生》,“回家以后母亲告诉我,每一个旋风都是一个死去的人的灵魂,他们常常来到村里拐带不听话的小孩”,而“我不是很相信,因为没有一个旋风曾经把我拐跑”。这固执的认识,到后来推翻了之前认为祖父及乡邻也是随风老、随风灭的想法。得出结论,“至于老人,使他们衰老的,是岁月和他们自己”。这与谁都无关。风在这里,除了自然的风,应还有人情世故、社会现象之意。
我曾在给朋友散文集的序里说,散文写作是十分自由阔大的行为,但其艺术形式的有力支撑点在于“真”,不管是写生活中偶发的、片段的事与物,或是写“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之文,贵在敞露心扉,行文之思想轨迹在一定的范围内形成通感,给人以阅读之快的同时,到达生活的、知识的另一个台阶。在这里,我觉得还可以加上一句,散文的“真”,于作者来说是反观内心的必由之路,我们将曾经的“真”摆出来,也可以说是给社会留下历史的痕迹,给社会学的研究提供一些可行的依据。当然,文学作品不能完全作为历史资料,但或许能作为一个时期历史的切片呈现。
散文写作中的“细”,那是与自身经历息息相关的。汪曾祺的《葡萄月令》,从葡萄的一月开始写到它的十二月,轻快的语言风格,明细的表达方式,我们完全可以看作是一部种植葡萄的教科书。李娟的《散步》,则把生活的炊烟气息隐藏在鲜活的日常里,明里似乎说的猫,其实是说我妈,一个有爱心而有趣的老太太,可以“借猫”,可以“遛猫”。猫凶狠,可以与狗斗、与牛斗、与“不服”的势力斗,但它却是跟屁猫,是散步队伍里的一员。这个队伍的组成——猫、狗、鸡、鸭、兔子,而队长是我妈,“满脸‘队伍不好带’”,写得妙趣横生,妙境嫣然。
季羡林的《老猫》,细致地描述一个爱猫养猫之人对猫的饮食起居、生老病死等脾性的观察,甚至向猫学习,发出富含哲思的关于人与猫的同与不同、能与不能的追问。刘亮程的《寒风吹彻》,围绕“我”的经历,给我们一个接一个场景,一个接一个画面,最终落脚在母亲身上。这部作品既是对一个时代一个境域的挽歌,也是对自然规律的挽歌。一路阅读,一路疑问随增。如史铁生在《我与地坛》结尾的拷问: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于是乎,好的散文到底是怎样的?与时代的联系又是什么呢?除了笔力、技巧,我认为贵在参与过那种生活,深入过那种生活,感悟过那种生活,所以形成作家的精神原乡;贵在从表达的“真”与“细”里孵化,是为明朗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