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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版:两江潮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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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09 月 19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重报艺文志
川江号子传承人曹光裕:
“嘿咗”一声 吼出长江魂

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 兰世秋

  人物名片

  曹光裕,1964年生于重庆,川江号子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曾获全国渔歌号子大赛金奖,文化部第十五届、第十六届群星奖,第八届勃拉姆斯国际合唱比赛民歌组金奖等。

  曹光裕(前排居中)带领着老船工们一起表演。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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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17日,2025长江文明论坛在重庆悦来国际会议中心举行,本届论坛的主题为“跨越江海 文明互鉴”,多位国内外专家共话文明传承、共商文化交流。

  从巴山蜀水中生长出来的川江号子,无疑是璀璨的长江文化中一朵独具魅力的浪花,其传承的故事正悄然在绿水青山间续写。

  近日,记者来到位于长寿湖畔的川江号子研学馆。馆内,木船模型的船舷上,留着仿旧的纹路;泛黄的老照片里,船工们张开双臂搏击着风浪。

  皮肤黝黑,声音清亮,眼神炯炯……很难想象,眼前这位眉宇间透着勃勃英气的男子竟已年过花甲。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10岁,举手投足间尽显力量感,说到激动处,一段号子旋即从嗓子里“飞”出:“川江水,滚滚来!船工拉滩又跑岩……”

  他,就是61岁的川江号子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曹光裕。

  长江干流宜昌以上为上游,四川宜宾至湖北宜昌河段习称川江。曾经的川江航道,曲折险峻,每一个险滩都是一道鬼门关。木船行至此,船工和纤夫为鼓舞劳动士气、统一劳动节奏,于是产生了一种“一领众和”的民间歌唱形式——川江号子。

  如今,万吨级江海直达船可从沿海直航重庆,木船早已成为历史,川江号子劳动生产的场景也已消失。但在曹光裕看来,川江号子绝不会成为长江边上的绝唱。这股源自江河的力量,凝练着长江的灵魂,在时光的长河中仍延续着蓬勃的生命力,正以更鲜活的形式融入当下。

  结缘

  一唱号子,最繁重的劳动就开始了

  新重庆-重庆日报:你是如何与川江号子结缘的?

  曹光裕:1981年,那年我17岁,进入重庆轮渡公司工作。我工作的地点就是重庆人很熟悉的朝天门4码头62号趸船。

  上班第一天,我特别激动,拿到手里的工作证上写着我的工种——水手。当时我并不知道水手是干什么的,只觉得听起来好“洋气”。后来我才晓得,水手其实就是船工,从事船上最繁重、最危险、相对轮机和驾驶来说技术含量最低的工作。

  我工作的趸船是一个专门为行船提供停靠的水上码头,与我畅想的乘风破浪还是有很大不同。

  那天,水手长用半导体喇叭不停地喊:“依次下船,不要拥挤,船票拿在手上。”突然,一个更大的喇叭急促地吼起来:“朝天门港航监督站紧急通知,洪峰将于今天下午4点钟通过朝天门,请港口附近的所有船只、泊位加强防范。”

  没隔多久,我就听到船头有人在唱歌:“嘿羊咗!嘿咗!嘿羊咗!嘿咗!”我当时还觉得有点奇怪,怎么洪峰要来了,他们还在唱歌呢?这歌旋律性还挺强呢!正在我发呆的时候,水手长冲我喊道:“小崽儿,快来搭把手!要赶在洪峰到来之前加固外锚。”

  于是我仓促上阵,和十几个水手一起融入号子声中。我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不经意中听到的号子,我一唱就是40多年,从朝天门唱到天安门,从长江头唱到长江尾,从嘉陵江畔唱到香江两岸,从中国唱到世界。

  新重庆-重庆日报:你最初对川江号子的印象是怎样的?是不是很喜欢?

  曹光裕:完全不是。因为一唱号子就意味着繁重的劳动。

  趸船相当于是浮动的码头,遇到涨水,趸船就会跟着浮动,这时就需要人力来调节,把固定船的锚链、钢索松开。遇到退水,又要把船往江心拖,不然船就会搁浅。

  夏天涨水退水比较多,船就要叠进叠出,我那时戏称这是“喋喋不休”。每年一到这“喋喋不休”的季节,就是号子声最响亮的时候,一唱号子,我就知道最繁重的体力劳动又开始了。

  我喜欢冬天,冬天水位平稳,我们也没啥繁重劳动。我业余没其他爱好,就是喜欢唱歌。那时我的工资是一个月24块钱,我每个月存10块钱,一年后就存了120块。我用这个钱买了一台砖头大小的录音机。那时候港台音乐很流行,我就跟着录音机学唱邓丽君、刘文正的歌。后来声音越唱越大,晚上我对着江面唱“明月几时有”,也没有听众,只有江边的狗儿会叫两声,算是对我的应和吧。

  学艺

  师傅的眼神里,是悲壮和生命力

  新重庆-重庆日报:既然不喜欢,你后来又是怎么跟着川江段最出名的“号子头”陈邦贵学唱号子的?

  曹光裕:还是因为唱歌。1987年5月,我们公司举办“小舟杯”青年歌手大赛,我得了第一名。两个月后,72岁的陈邦贵受邀去法国演出,他唱了一曲原汁原味的川江号子,好评如潮:“不输于在国际上成名已久的《伏尔加船夫曲》。”

  公司就让陈邦贵来教我唱川江号子。但是,我那时觉得在趸船上的劳动强度已经很大了,下班就想休息。所以每次师傅来,我是能躲就躲,能跑就跑。

  就这样躲了一段时间,师傅还是不辞辛苦,从觉林寺坐公交车到上新街码头,再从上新街坐船到望龙门,又从望龙门赶公交车到朝天门,这样一路辗转来找我。最后一次,师傅站在岸上对我说:“万一哪天我眼睛一闭,哪个还晓得川江号子?”我内心实在过意不去,就这样开始跟着师傅学习了。

  新重庆-重庆日报:在跟师傅学习的过程中,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曹光裕:我那时常带着我的小录音机,到师傅家里去把他唱的号子录下来,回去后再跟着录音机练习,然后再唱给他听。他每次都表扬我唱得很好。

  师傅喜欢听川剧,所以他的号子里有川剧的味道。川江号子是劳动之歌,是跟随着劳动的节奏唱的,所以我慢慢发现,即便是同一段号子,师傅今天唱的和明天唱的也有些微的不同。

  学艺的过程中,最打动我的是师傅的眼神,让我体会到旧时船工的悲壮和生命力。船工每天跟大自然搏斗,吃的是咸菜,穿的是麻袋,面对的是生死,却依然不惧风浪,不畏艰险,真正体现了长江上生活的劳动人民的乐观向上,即便是在最繁重、最辛苦的劳作中,也要唱响奋斗的号子。

  跟着师傅学习的过程中,我也逐渐了解到,不同的场景川江号子会用不同的词牌来表示。比如刚开船时唱的是莫约号子,因为这时风平浪静,可以没有约束地行船;起伏桡号子,则高昂、激越,用于闯滩时鼓舞士气;大斑鸠号子,就很形象,也有点沉重,指船工匍匐拉纤的姿势,就像一只大斑鸠趴在地上……

  从1987年跟着师傅学艺,我整整唱了15年的“嘿咗”伴唱。一直到2002年,在南滨路的一场演出中,87岁的师傅只唱了个引子,剩下的都留给我们唱,我知道那就是一种传承了。

  我第一次担任主唱,是之后在贵州安顺的一场演出中,和零点、黑豹等乐队同台。我没想到的是,观众给予了特别热烈的反应。我们一唱“嘿咗”,他们就在台下唱:“嘿!”这让我很激动,后来每一场演出中我们都加入了互动环节。

  创新

  那个七分必须是川江号子的魂

  新重庆-重庆日报:川江号子现在广为人知,你认为是什么推动了它的传播和传承?

  曹光裕:长江越来越美,航运越来越发达,可川江号子怎么办呢?川江号子的生产环境已经消失了,我们如何让它延续下去?这些都是那几年我不停焦虑的问题。

  2006年,川江号子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差点在长江边消失的号子由此受到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是国家的政策,为川江号子的传承搭建起了高速公路。

  在重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支持下,我开始免费教授川江号子。同时,我还陆续把十几个老船工组织起来,开始对外表演。有时候演出主办方看到我们一群大爷大妈来演,非常担心,但只要歌声一出,他们的态度就转变了。

  2013年,第八届勃拉姆斯国际合唱比赛举行,我和老船工们在德国威尔宁格罗德音乐大厅唱响了川江号子。当“太阳出来照山坡哟”的号子响起,评委和观众们一直为我们打着拍子,现场沸腾了。

  那次比赛,我们得了金奖。当时节目名称的英文翻译已经是“川江号子”四个字的汉语拼音了,而在2005年的亚太城市市长峰会上,“川江号子”的英文翻译还是“在四川境内的扬子江上的劳动歌声”。这让我感到一种满满的文化自信。

  新重庆-重庆日报:从过去的川江上,到现在的舞台上,川江号子的呈现场景已经发生变化,你们在演出的过程中有哪些坚持?又有哪些创新?

  曹光裕:在从德国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要让川江号子被更多的人所知,就需要创新。

  后来,我和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儿子曹羽共同创造了一出川江号子大型音乐剧《大江传歌》。在原有川江号子的作品基础上,加入了声部、小节线,融入了伴唱、伴舞等,把川江号子原生态的元素进行叠加,形成了有特色而又和谐的羽调式交响。

  但是,不管怎么变,三分创新七分原汁原味,那个七分必须是川江号子的魂。

  有时候演出导演组看我们彩排,会提出你们的手臂怎么是软软的,怎么不用力摆动?你们的头为什么不抬起来,显得更有精神?我就会跟他们解释,船工拉纤时主要是肩膀用力,手臂的甩动是为了平衡身体,不是为了使劲;奋力向前时,头也是低着的,这同样也是在用力前行,如果抬头,太阳就会刺眼睛了。这就是原生态。

  传承

  负重前行和奋勇争先,永不过时

  新重庆-重庆日报:非遗的传承得有年轻人的加入,这一点你是怎么做的?

  曹光裕:大约在2012年,我就在开展“非遗进校园”活动。在渝中区人民路小学,我为二至六年级的小学生们讲授川江号子,曾经三次把这些孩子带上央视舞台。

  我也在开展一些研学活动。比如在长寿这个研学馆里,除了场景再现,图片展示,我们还特别研发出了川江号子电竞体验系统。来研学的年轻人可以通过做游戏的方式参与,很有意思。

  现在我们的团队也有年轻人的加入,22岁的敖红之前是重庆水利电力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通过“非遗进校园”的学习,逐渐喜欢上了川江号子,现在她在我们的演出中担纲“幺妹”的角色。

  新重庆-重庆日报:你认为川江号子为何会被称为“长江文化的活化石”?

  曹光裕:过去陆路交通不发达,水运非常繁荣,最鼎盛时期,川江上约有30万船工,通过口口相传,这号子声也绵延了3000多年。

  川江号子是船工们与江水搏击、与命运抗争,齐心协力、同舟共济的真实写照,更是一首用汗水和鲜血铸就的生命之歌。它是长江水路运输史上的文化瑰宝,它的发展和传承也见证着川渝水路的往来繁荣与变迁。

  如今,虽然川江号子劳动的场景已经消失了,但它绝不会成为长江边上的绝唱。它蕴含的精神内涵永不过时,那种负重前行,那种奋勇争先,那种团结协作,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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