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五,年也算真正过完了。可年前回家的一幕幕画面,却仍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作为一个在重庆生活的河南人,过年的第一道关便是春运。
临近春节前几天,新开了一趟重庆到我们县的绿皮火车,我抢到了一张硬座票,需要坐16个小时,但终究是能回去了。
凌晨4点半起床,6点到重庆西站,从排队到上车花了近20分钟的时间,6:18我挪到了我的位子。
很幸运,是靠窗的座位。这趟车会路过四川、陕西和湖北,车过湖北前,路过的基本都是山区。我带了本书,但头天晚上只睡了4个小时,脑袋还是晕的,实在看不下去。
这就是一个人坐长途车的难点:无聊。好在,从小到大,自己一个人天南海北地跑,我找到许多打发无聊时间的方式,比如,观察车厢里的人。
我的旁边坐着一位大哥,刚坐下时,车还未发动,他戴着耳机在打视频。
“你拾掇好了没?”
一听是河南话,我就扭头瞥了一眼,屏幕上是个女子,该是他在老家的老婆担心他是否赶上车,就通过视频报一下情况。
“我这人多啊。咋可能躺着,想类(得)怪美。”
他戴着耳机,我听不到他老婆说话,但是根据他的回答,应该是他老婆问他车上人多不?人要不多,有空位子就可以躺座位上。
“哎呀,你别说了,都说人可多,都一群人站着没有座位,你那边拾掇好没?照看好小孩。”
照看小孩?老婆不在家里吗?我又瞥了一眼他的手机,看到了卧铺的床位,一下子明白了:一家人都在重庆,现在一起回家,不舍得孩子长途劳累,就买了一张卧铺、一张硬座,老婆孩子在卧铺,自己坐硬座。
大哥打视频的时候,对面的座位上来了另外的一家人。
妈妈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一起乘车,儿子看着应该工作了很久,用的是最新的华为手机,女儿看着像上高中的年龄。妈妈和女儿捧着一杯奶茶,儿子在后边推着箱子。他们3个人只有一个座位,听口音是四川的,不是很远,所以应该是想着可以轮流坐,将就一下就到了。
女儿先坐,剩下的母子俩站着聊天。
“以后坐高铁回去吧。”儿子说。
“到不了我们那嘛。就这车才在县里有站。”
这点我有共鸣,高铁方便的优先是大中城市,我若坐高铁也是先到市里,从高铁站到家,没有直通大巴,如果没私家车来接,回家反而更麻烦。
“先到达州嘛,到了直接就有大巴车到咱们那。”
“是吗?那下次再说吧,这趟车慢点,不过一会儿也就到了。”
女儿站了起来,让妈妈坐,妈妈让儿子坐,儿子没坐,妈妈就坐了下来。
“啥时候结婚啊?”妈妈一坐下来,就问她儿子。
“先得挣一笔钱啊。”“干啥?”“不得买房子啊?得在成都买个房子。”
“那你给我定个目标,我们每年得挣多少钱,先付个首付,你自己月供。”妈妈继续。
“我想一次性搞定。”“那你给定个目标嘛,每年挣多少、需要多少年?我和你爸攥攥劲。”
儿子没回答,妈妈也不再问了。旁边的大叔起来上厕所,从他们3个人旁边经过,儿子给大叔腾路,顺带往车厢里边走了走,离妈妈的位子稍远了些,他也再没回归原位。
天稍微亮了一些,车窗外的山里起了雾,时间还早,尚未有人间烟火融入其中,自然凝结的雾像丝带一样裹着山腰,洁白轻盈,像是把风的形状雕刻进山里,美得不像话。
“妈妈生气了,你到湖北不能这样说话,听见没得?”是隔壁座位上一对母子,两人回湖北襄阳,儿子想要玩手机,妈妈没让,结果儿子用不耐烦的语气对妈妈说了不礼貌的话。
“你这个样子说话,你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如果我是你的女儿,你是爸爸,我用这样的语气对你说话,你听着好受吗?”妈妈持续输出。
儿子不吭声,妈妈也不再说话,车厢里安静得很。
天完全亮了,车到了第一个站,站着的很多人都下了车。一个小时后,车到了第二个站,又下了不少人,对面的3个座位上只剩下一个男生。
他和我一起在重庆上的车,坐下来就睡觉,现在人来人往,他也醒了,拿出手机发信息。没多久,一个女孩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到达你家地界了是不?你们这还有太阳,重庆没得太阳。”
“下一站就到了。”
“我看天气,你们家那边有太阳,但也比重庆冷。”
男孩没有接话,从包里拿出两个苹果。两人一起吃着苹果,女孩看着窗外。
“你看,这里也有结婚的。”外边路过一个村子,张灯结彩,一看就是村里的婚礼现场。
“都趁着春节结婚嘛,旁边地里种的耙耙柑,你认识不?”
“我咋不认识,在重庆天天吃。”
说完两人许久没有说话。我起身去上厕所。一路挤挤攘攘,整辆车发出很笨重的哐当哐当声音,就像是电视剧的片尾曲,为这普通且平凡的芸芸众生,奏响背景音乐。
乘务员推着早餐车来车厢里叫卖,很多人早已醒来,但很少人买早餐,大家掏出泡面、面包或者自家做的肉食,一边吃一边聊,车厢里的味道变得香浓且丰富。
这味道温暖中藏着一份安宁,从上车到现在丝毫没有睡意的我,现在竟有些乏困。
我看了一眼表,还有13小时就到家了,我扫了一眼车厢里的人,对着这些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心里默念了一句“感谢”。感谢他们或远或近陪着我走过一段旅程,让我在百无聊赖里,感受到人间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