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家二楼的阳台上,种着三株山茶树,十几年间从不足一米长到了比人还高。
每到冬春时节,它们便如陆游诗所写的“绿丛又放数枝红”。但我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引发出不一般的感受,更未曾产生特别的联想。直至前年春寒料峭的日子,我才另有感触。
前年春节后不久,我便再度遭遇时疫,服什么药都不管用,竟至卧床不起。
幸亏女儿给医生朋友史若飞打了电话,史若飞闻讯立即驱车赶来,临床探视,断言必须立马住院。
经他联系,我住进了莱佛士医院,入院时拍片,肺已白了三分之二,晚一天便“翘”了。
亲朋好友救护及时,令我大难不死,硬生生捡回一条命。住了五天院,主要症状都控制住了,医生开足了药,让我回家调养,隔些日子再去复查。
我只能仍住在女儿家里,由老伴、女儿、女婿日夜照顾。我和老伴住在二楼,老伴便成了我的贴身护士。女儿还遵照医嘱,买来一台制氧器,以保证我随时吸氧。
制氧器放置在过厅里,我步出卧室,上午下午都坐在沙发上静息吸氧。每次半小时,女儿女婿先帮我接通管子,老伴一直陪着。其先或其后,他们还要给我量体温,测血压血氧,比医院的护士还要细心。
该服药了,老伴或女儿总是备好温开水,把药送到我手头,从未误过时。午后或夜间睡觉,老伴更是不时到床边查看,生怕我有什么不适。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我终于基本康复,能下楼活动了。
那半个月内,上午和下午多数时间,我都是在过厅沙发上静坐度过的。沙发对着落地玻璃活动门,透过玻璃,入眼只有阳台上的三株茶花树。绿叶间,几十朵大红茶花开了,红得特别吸睛耀眼。这些既往多年已曾见到过的茶花,从来没像那半个月所见的那么令我专注,令我为之浮想联翩。
我曾经在黄桷垭地区生活过十几年,春游遣兴,没少去南山公园。其间的茶花园,给我的印象最深,与粉红的鹅黄的茶花相比较,我尤其钟情于红山茶。
一丛丛,一片片,从一人高到几人高,一眼望不透的红山茶花开繁了,像不计其数的红珊瑚拥来相聚,热烈,奔放,生命的活力格外贲张。后来有了樱花园,都如海如潮,各竞其妙,茶花的雄放仍胜过樱花的妖艳。
女儿家二楼阳台上的那三株红山茶,远没有南山茶花园的那种阵势,更像是个别离开群体以后的返璞归真。
它们开放得十分自然,十分淳朴,却丝毫不失生命的坚韧和顽强,让重生后的我感到了生的珍贵。
红山茶无言,却传播着自然对人的无私厚爱。无间对话得久了,我依稀感悟到,久病之际见真情,老伴、女儿、女婿和史若飞施予我的亲情和友情,正与这样的无私厚爱息息相通。
难怪有人说,红山茶是人间真爱的一种象征。
弹指一挥间,两年多便流逝了,但我没有忘记它们。今年五月中旬,女儿和女婿出境旅游去了,偏巧下了一场大暴雨。我担心阳台积水会进屋,特意赶到女儿家,楼下楼上都看了看。
二楼并没有进水,但茶花已然遭雨摧残,枝头无存,落英遍地。我将茶花瓣扫到一堆,全捧上花台,撒在茶花树的根部,冀其化泥,自肥其本。
我深信,到今冬明春,阳台上的山茶花会比三年前开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