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津李市镇举办的丰收节现场，看到那些肩披绶带、胸戴大红花的获奖者们一副自豪的模样，我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塘河镇举办丰收节时的一个获奖者。

　　那人叫火生，我的远房亲戚，我叫他火生哥。

　　那年，火生哥从塘河镇上举办的丰收节领奖台上下来，就舍不得取下挂在胸前的大红花和斜挂肩上的印有“青蛙养殖能手”的大红绶带。他这样持续了好几天，火生嫂就有点看不惯了，开始“挖苦”他：“你领奖回来就一直戴着这‘劳什子’，吃饭睡觉都戴着。这都几天了，干啥都戴着，得个奖有什么好炫耀的。这天还这么热，你戴着它干事热不热？你不热我看着心头都热得慌。戴着它你累不累？你不累我看起都心头累！”

　　火生哥回“怼”了一句：“你不懂，我就是要戴着到处‘炫’，我要让人晓得，我火生只要选对了路，就能干出点有模有样的事来。”说完，任凭火生嫂怎么数落，他兀自在电灯下忙着手边的活儿。

　　以前，火生哥是十里八村出名的“十搞货”——十搞货在乡下，是指干事不带常性，什么都想干，却什么都干不成；即使看见他在干事，但那事一定会“坏”在他手里的那种人。因此在村里，这种人特别不受人待见。

　　火生哥知道自己在村里人心里“十搞货”的形象。

　　为了改变这种形象，他也学着村里其他人一样外出打工，想挣点钱出息了让人瞧得起。可他每次出去都待不了多久，就又回来了。村里与他熟络的人问他为何，他总回一句“外面不似村里这样自由自在，老受人管束”，就了了事。

　　他外出打工待得最长的时间，就是把火生嫂“骗”回村给当他媳妇那次——整整在外待了九个月又五天。

　　村里人见他有了媳妇，心里估摸着他安了家，会改掉以前的脾性。可成了家的他，脾性依旧如故。所以，他依旧是村里最不受人待见的“十搞货”。

　　火生哥在丰收节上获奖的那段时间，我恰巧在他新建的名叫“蛙声鼓鼓”的民宿里度假。

　　一天，晚饭过后的天空繁星点点。闪烁的星子如彼时轻风里高低起伏的蛙鸣，铺满了整个乡村的夜。

　　晚间10点多的时候，火生哥驾着电动三轮车回家来了。他是去外村“放生”他养的青蛙去了。

　　他见我房间的灯光还亮着，就在楼下院坝里喊我：“兄弟，你没睡的话，就到院坝里来。我俩今晚学你们城里人，整点夜啤酒喝起耍。”然后又向火生嫂喊：“你起来炒一盘仔蛙，再拿点蛙烧一钵丝瓜。我和兄弟喝夜啤酒，看星宿，听蛙响。”

　　远处，农家的灯光已经熄灭。闪烁的星光下，蛙声越发地高高低低。

　　我和火生哥在他的院子里慢酌着啤酒，闲着话。火生嫂弄好菜，也与我们坐在了一起。

　　火生嫂依旧不改她“话痨”的本色，刚坐下来就开始了她逢人就讲的老故事。

　　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盖住了蛙鸣：“你晓得的，国家搞乡村振兴嘛。你火生哥在这个大政策下去镇上拿了‘人工养殖青蛙’这个极小极小的项目来搞嘛。这个青蛙养殖，一边可以卖到农贸市场饱人口福，自家得到实惠；一边帮带着学养蛙的村民，让他们增加收入；还能放养一些蛙到稻田里保护稻田生态。”

　　听着火生嫂的话，我的心思却“游走”到了别的地方——火生哥自从跟人工养殖青蛙牵扯上，脾性一下就变了。在养蛙技术人员的指导下，他把这事干得滋滋生味。他不但“养”出了村里人对他的尊重；还养出了他追求的“自在”；更养出了新建的，我现在住在这里休闲的特色民宿。

　　“你晓得的，城里人爱吃青蛙，早前那些年，田里的野生的青蛙上了桌子，进了嘴里。好长好长的时间，乡下都听不到青蛙叫了。火生开始养蛙后，我们就一箱子一箱子把它们搬到田里去‘放生’。这些蛙在田里长一段时间，就长成野生的了……”火生嫂继续着她的话。

　　我继续弯着心思——火生哥人工养殖青蛙没几年，就开始放养一些青蛙，用他的话讲：“听到蛙叫，心里踏实。听到蛙声多少，就知道收成的丰俭。”

　　“你晓得的，我们村前些年在乡村振兴大背景下搞的‘高标准农田’，两年前就被我们‘放生’的青蛙‘占领’完了。现在是秋分了，火生把今年最后要放养的几百只青蛙拉到挨着我们村边上的，几十里外的那些稻田里去了。我们两个就想啊，明年得换辆车，一边去更远的地方放我们养的青蛙，一边听这些青蛙叫。有时候，你不觉得听蛙叫的感觉，就像听到刚学会说话的娃儿在喊妈妈爸爸？”火生嫂的话匣子关不住。

　　火生哥挂在胸前的红花和斜挂在肩上的绶带早就融进了夜里，分辨不出颜色。火生嫂的话音终于在深夜里被蛙声盖过了。蛙声里，她那声音低低矮矮的：“你晓得的……”

　　看着眼前获奖者的骄傲，想着火生哥执拗地不取下他的“荣耀”的场景，我有些失态地笑出声来——

　　我晓得的！今夜如斯，蛙声鼓鼓，如天上繁星闪烁。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江津区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