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夏季的某一天,父亲带着我和弟弟去赶场。转了一圈后,父亲买齐了东西,准备回家。弟弟却赖在卖桃子的摊位前,要吃桃子。
那时家里条件并不好,见父亲不肯买,弟弟就骑抱着旁边的一棵大树又哭又闹。父亲执拗不过,只好掏出5分钱买了一个。看着弟弟破涕为笑,又看看我羡慕的样子,父亲一咬牙又买了3个——姐姐和妹妹在家里,没来赶场。
弟弟抓过桃子,三下五除二,几口就吃完了。父亲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们喜欢吃桃子,我们就种几棵吧。于是,我们把4颗桃核洗得干干净净的,晾干后跟四季豆种子存放在一起。
第二年播种四季豆的时候,父亲带着我们在院子边儿上开辟出一块空地,把桃核种到土里。我们兄妹四人几乎天天去看种桃核的地方,看着土地冒出一个小苞儿、露出一丝嫩芽、长出第一片叶子……
寒来暑往,有三棵桃树苗存活下来,第二年春天有卷烟那么粗。又过一年,只剩独苗一棵,有锅铲把子那么粗,还开了十几朵花。
我们兄妹四人欢呼雀跃,期待着它结出又大又红的桃子,最好是孙悟空偷吃的那种。父亲却笑而不语。桃花凋谢后,倒是挂了几个桃子,但长得非常慢,一直到夏天结束,才杏子那么大,也没有变红。忍不住的弟弟摘下来咬了一口,又吐又跳:“一点都不好吃!”
父亲看着我们失望的样子,满脸怜爱。他说,这是“毛桃”,不是“钵桃”。我们当地人把那种又大又红又好吃的桃子叫“钵桃”,而那种又小又涩又没什么肉的桃子叫“毛桃”。
父亲说,这桃树不比四季豆、豇豆,是要嫁接才能结“钵桃”的。于是,我们又期盼着父亲早一点嫁接,让它结出又大又红又好吃的“钵桃”。
那段时间,父亲四处打听,终于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找到一棵适合嫁接的桃树。春节刚过,我们就催着父亲去剪枝条、搞嫁接。
不知道是父亲的嫁接技术学得好,弟弟妹妹照管得好,还是我们的桃树种得好,嫁接点的芽苞一天天膨大起来。一周后,居然有两个芽点长出了花蕾。
兄妹四人喜出望外,姐姐把这天大的喜讯告诉父亲时,他居然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赶紧把花蕾掐掉。
看着不解的我们,父亲自顾自地卷了一颗叶子烟、点燃,解释说,这是刚嫁接的芽苞,养分还很少,养不活花蕾的,更养不活一个“钵桃”。他还打比方说,就好比让弟弟去挑水,“人都还没水桶高呢,挑得动吗?”
于是,我们就盼着嫁接的枝条快快长大,三天两头地拿筷子去比画,看哪根枝条长得粗、哪根枝条长得长、哪根枝条还分了叉。
真正的考验随着又一年春节后的和煦暖阳开始了。这已经是种桃的第五年,树干有鸡蛋那么粗、房檐那么高,树冠成伞状,开满了粉红的花朵,春风吹来,清香扑鼻,落英缤纷。桃花落尽,桃叶长出,绿荫如盖。这个时候,弟弟妹妹的担子就更重了,铁环不滚了、毽子不踢了,一门心思看护着桃树。
伤心的是,在桃子长到李子那么大时,我们发现树上的桃子一夜之间少了很多很多。天上没有刮风下雨,地上也没有掉落果子。难道,是被鸟吃了?
看着我们疑惑的眼神,母亲发话了,她悄悄告诉我们,是父亲剪掉的。于是,父亲又开始给我们“上课”:这桃树还小,不能留下太多果子,晓得不?
“晓得了。”一向善于抢话的弟弟说,“还没长大,不能挑水。”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果子一天天变大变红。不过,这又大又红的“钵桃”也吸引了鸟类、昆虫和小孩子们的注意。
我们没想到,忍受了播种的辛劳、成长的等待、嫁接的考验、蔬果的割爱,还要和麻雀蚂蚁、大人小孩斗智斗勇。父亲似乎早有谋划,给我们分了工。弟弟妹妹负责对付蚂蚁昆虫,来一个摁一个;我和姐姐负责对付麻雀画眉,敲盆敲碗;母亲则对院子里的孩子们许诺,桃子成熟后每人分一个。
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一年夏天持续高温干旱,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桃子,开始开口开裂,露出红色的果肉,成群的蝴蝶和飞蝇让我们防不胜防,有的果子甚至坏掉,落到地上。
我们不得不提前收获。摘完一数,一共23个,完好无损的只有10个。父亲问怎么分。母亲说,院子里还有8个小伙伴,就送他们每人一个吧,我们自己留两个。稍作停顿,母亲又说,爷爷奶奶那里也送一个吧。
五年的时间,浇水施肥、驱虫赶鸟、嫁接蔬果,等来的只有一个完好无损的桃子。兄妹四人的悻悻然可想而知。但父亲却显得很高兴,他打来一盆水把这个桃子洗了又洗,均匀地分成6份,再放到盘子里。父亲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是收获的日子,虽然只有一个完好无损的桃子,但明年就会有更多更好的桃子了。
“只要桃树在,我们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桃子。”母亲说。
这一年秋天,弟弟妹妹都上学了。那棵桃树越长越大,结了越来越多的桃子,又大又红又好吃。
不过在我们的记忆里,最有味道的还是那个分成6份的桃子。
它是我们亲手种出来并分享的第一个完好无损的桃子,饱含着播种的辛劳、成长的等待、嫁接的考验、蔬果的割爱,以及和麻雀蚂蚁、大人小孩的斗智斗勇,更有父母寄予其中的用心与期望,滋味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