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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2003—2006)《暗算》,是当代作家麦家创作的长篇小说。小说反映了反间谍部门的核心机关侦听与密码破译,分为《听风者》《看风者》《捕风者》三部分。每部分含有若干故事章节,有七个叙述者,都以第一人称分别叙述了自己的故事,而以叙述者之一的记者“麦家”巧妙地将其串联起来。小说通过这种诡异迷离的叙事方式和幻疑莫测的悬念情节,展示了一个有别于人们固有印象的特工世界,重新诠释了特工的悲剧宿命。 |
隐秘地带,问题英雄;人生荒诞,命运无常。
文学上的英雄形象,很多都是史诗式书写,以各色光环的照耀,来衬托其圣洁高大。抛开宏大叙事,普通人心中的英雄,很多时候更为独立具象,有的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天神,有的只是淹没于人间烟火的暖心伙伴。
在文化更加开放多元的时代,对英雄的定义,也应有勇气追加更多的时代元素;对英雄的礼敬,也同样需要不断拓展新的内涵空间。
有的人虽然创造丰功伟绩,却不能昭告天下;有的人存在各种问题,但在关键时候出手一击,救民于危难之中。这样的人,是无名英雄,也是问题英雄。对他们,历史总是错过记录,教科书也鲜少展示。
还好有文学。只不过,文学表达问题英雄,既需要勇气担当,也要有创新能力,还得有开放包容的文化环境给予激励。这些,都体现在《暗算》书里书外。
麦家站出来“解密”,茅奖评选也进行重大转身,垂青他的《暗算》。市场认同和官方荣誉,让麦家完成了从“中国特情文学之父”“谍战小说之王”之类的市场身份,向主流作家的重要转变。从麦家笔下站出的问题英雄,也远比许多“三突出”“高大全”的英雄形象,更具感染力。
不信,回望一下茅奖作品中英雄形象,能想起清晰名字的,除了瞎子阿炳、黄依依、陈二湖、韦夫、林英,还能有几个?他们,只属于麦家。
讲故事,永远都应排在好小说标准的第一位。最好的小说家,首先就应有超强的叙事能力,带着读者推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然后翻越千山万水。作者和读者都被小说中人们命运包裹着,被切成无数的碎片,和故事中的人物,相交相知,相爱相杀。麦家无疑是一位“故事大王”,他打开一扇通往谍战世界的大门,然后成为主宰所有人物命运的主人。
最有深度是故事。真正的深度,是不需要言语测量的,也不需要刻意找理论框架来对应。重新发现麦家《暗算》的价值,不论是从写作技术,还是从思维意识,抑或是文学出海之类的市场启示,都在重申:把故事留在心中,让观念改变未来。
介绍《暗算》这本书,并不容易。这本书现在至少有三个版本,最初版本分为三个部分五个篇章,第一部分叫“听风者”,内容含第一章“瞎子阿炳”;第二部分叫“看风者”,内容含第二章“有问题的天使”和第三章“陈二湖的影子”;第三部分“捕风者”,内容含第四章“韦夫的灵魂说”和第五章“刀尖上的步履”。后来,麦家对初版本的第二章“有问题的天使”进行较大修改,成为第二个版本。而第三版,包括人民文学出版的新版《暗算》,以及一些海外版本,没有收录第五章“刀尖上的步履”。
麦家曾感慨:“《暗算》出现第三个版本,这是它的命。”其实,《暗算》这本书的复杂命运,也可以作为透视当下文学生态的一个切口。其中,有封闭与开放的博弈,有保守与创新的较量。对《暗算》三个版本的优劣,各种评判猜想都有。或许,交给读者自行判断,最为合适不过。一本《暗算》,能把作家和读者都放在某个支点,让其取舍选择,各得其所,各安其命,这体现的恰恰就是价值宽度。
这本书遭遇过各种批评,最猛烈的火力点是结构问题。有人认为,麦家是把几个完全独立的中短篇拼凑成一个长篇,认为这种“各章独立”的结构太过简单,有些投机。
不得不说,这种认知有些浅薄,只见其表,未见其核。《暗算》的文学创新,很大程度就体现于结构创意。麦家设置了一个复杂的叙述系统,既有全书的主叙述者——“墨镜记者”麦家,又在每个章节设置各自的分叙述者。这部分叙述者不仅有秘密机构701中的“安院长”“钱院长”,甚至还让“逝者灵魂”成为叙事主体。总之,复杂无比的叙述层级和主体,通过主叙述者麦家的巧妙统筹,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叙事闭环。
这种叙事结构是极具匠心的。用心细察故事细节,不难发现不同章节中的人物、情景、事件,时有呼应,通过全书成为一体。搭建这种极具隐秘性和逻辑性的叙事结构,很有挑战性。难怪麦家针对《暗算》结构遭遇批评,表示“深有‘委屈’之苦”,还作出如此解释:“《暗算》是一种‘档案柜’或‘抽屉柜’的结构,即分开看,每一部分都是独立的,完整的,可以单独成立,合在一起又是一个整体”。其实,《暗算》结构精巧不只体现在“形”,更多是在“意”。那些叙述者,都是在踩踏小说的节拍,让读者跟着一起奔跑,不知疲倦。
“风”是《暗算》中最重要的意象。这一点,从“听风者”“看风者”“捕风者”这三个主题也不难看出。麦家还有一个代表作,就是《风声》,叙事视角也是在“东风”“西风”“静风”中交互切换。很多这种类型小说,也都把“风”作为意象。徐怀中的《牵风记》也像是对“听风”“看风”“捕风”的延展表达。“风”代表一种力量,难以捉摸,极其神秘,具有不确定性。找准风向,迎风而上,不被大风吹倒,于狂风漫卷中找准落点。如此情形,与在茫茫电波中搜索敌台、破译密码、传送情报等情形,何其相似!
《暗算》的最大价值,还是重塑英雄。麦家笔下的“问题英雄”,命运结局极其悲怆。这种悲剧化人生,也让英雄形象的感染力更为真实,更有穿透性。
瞎子阿炳,人傻,心善,听觉奇绝,不仅能辨识出庄稼地里蝗虫成灾,还能判断出狗的公母,知道谁的媳妇养了野男人。他为701工作,提出两大要求,一要解决母亲“柴火问题”,二要让他妈妈做个奶奶。然而,天才与傻子经常是合体的,功勋和悲剧往往捆在一起。这个听力天才帮助701找到了无数敌台,但也听辨出组织安排来老婆,生出的孩子是“百爹种”。痛苦之下,这个至纯至善的天才触电自杀。
天才与疯子往往也是一体。黄依依是个海归数学天才。她虽有一颗报国心,但又总是情欲泛滥。尽管黄依依不缺乏真诚、热情、坦荡、专注、执着等品质,但她的自由放纵、玩世不恭,又与现实格格不入。这个“有问题的天使”到了701,在两性关系上太过“随便”。也因此,她是破译出高级密码的“大神”,却又成为一个在厕所里被情敌害死的“苦主”。
在《暗算》中,还有像陈二湖、韦夫等人物。他们都不完美,多是过着被禁锢的人生,很压抑,甚至连健康权、生存权都难以保障。他们以身许国,并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信念,有的只是为了利益,为了情欲,还有的就是个工作狂。人生被推进隐秘地带后,命运也就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们成为暗算敌人的神秘力量,同时也被命运暗算。
以荒诞命运支撑英雄报国的主题,其中的偶然性和必然性、悲剧化和胜利感,带来了极大的艺术震颤力。麦家彻底摆脱以往那种英雄形象的“脸谱化”的表达,完成了英雄重塑,把文学真正接回到“人学”的轨道。这些年,麦家也从一个“类型小说”作家,沿着文学宽阔大道,像个朝圣者,不断进行孤独探索。这几年,麦家先后推出《人生海海》和《人间信》,同样以讲故事制胜,表达了如何与命运和解,如何理解人生价值,展现出一个严肃作家对文学的敬畏与追求。
人生在世,诱惑不断,同时也容易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被推进某个“不得已”的困境。正如麦家所说,人生就是一个不断选择的过程,每个人都要面对不同的选择,而这些选择往往会影响我们的一生。不论选择走上平凡之路,还是成为问题英雄,唯有命运不遭暗算,才是值得托付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