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每一种人生都是白昼与黑夜的斗争重新发现重庆之美谁鼓舞了我用绘本“打捞”历史
第004版:共赏百本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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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种人生都是白昼与黑夜的斗争
重新发现重庆之美
谁鼓舞了我
用绘本“打捞”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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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 02 月 11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谁鼓舞了我

迟子建

  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得主迟子建的全新作品《东北故事集》,收录了作家近年来创作的三部钩沉东北历史的中短篇小说:

  《喝汤的声音》聚焦海兰泡惨案,述说哈喇泊家族三代人在黑龙江畔的生死传奇与爱恨情仇;《白釉黑花罐与碑桥》以宋徽宗的幽囚岁月为切入点,展开一场亦真亦幻的相拥与别离、荣辱与兴衰的穿越之旅;《碾压甲骨的车轮》以晚清罗振玉所藏甲骨失散为引,围绕一桩迷雾重重的失踪案,探寻人类心灵世界的烛火微光。

  这是三场游历于现实和历史双重空间的历险,而最终你将收获来自忠诚、无私、良善之人的抚慰与勇气。

  ——编者

  A面

  这是乌镇11月下旬的一个早晨,在西栅一家旅馆,我推开阳台古朴的木格子门,“咿呀”作响中,一池残荷如褪色的年画,映入眼帘。荷花与夏风是神仙眷侣,所以即便是江南,一朵荷花也寻不见了。荷叶多半枯萎,偶尔泛绿的,边缘也是深褐色的,那是太阳燃烧的痕迹,是荷花怒放的痕迹,是冷风吹打的痕迹,更是看不见的时间悄然走过的痕迹。那已呈现出金属色的莲蓬,就像一颗颗亮闪闪的铜纽扣,还妄想着锁住这寸寸流失的生机。

  一周以前,我还在飞雪弥漫的黑龙江。今冬的雪不像往年是由初冬的小雪,逐渐演变为隆冬的大雪的。刚踏进冬的门槛,雪花就爆了,以气吞山河之势,刷白了北国山河。飞雪漫卷、北风呼号,那是我童年常见的情景,可这些年由于全球气候普遍变暖,难得一见了,所以当它们在2023年的冬天盛装归来,不仅明年待播的庄稼暗喜,人也是欢欣鼓舞的,纷纷走出居室踏雪而行,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与这久别的亲人似的。

  2020年对我来说,是艰难的一年。因为工作岗位变化,写作时间刹那间变得碎片化,一度让我非常焦虑。以往我可以心无旁骛驰骋于小说中,现实世界反而像虚构的;而现在我被结结实实打回现实,夜里连梦都少了,只能见缝插针进入文学天地。

  在政协分管文化文史工作的这三年,我走了不少省内市县,很多地方年轻时去过,还停留在青春的记忆中。也许是人近黄昏的缘故,重走故地,万千感慨,世界的颜色仿佛暗了一层,那些隐匿在冻土深处的故事,以前似乎是浑噩的,如今却鲜润明媚,像熔岩一样漫出地层,闪烁着,跳跃着,让我看到了艺术的霞光。既然难有从容的时间经营长篇,我便尝试用中短篇来演绎这些故事。

  首篇《喝汤的声音》写于2021年,聚焦的是海兰泡惨案,在虚与实之间,我找到了一个饶河的“摆渡人”,或者说是一个幽灵,来做主讲人。因为确定用短篇承载这个故事,所以写的时候不停地捶打和挤压它,不断地“收”,让一条河瘦身为溪,写完后意犹未尽,我明白对这样的东北故事的叙述信心建立起来了。2022年我用中篇营造这个系列的第二篇小说《白釉黑花罐与碑桥》,讲述徽钦二帝在黑龙江五国城被囚的岁月,我运用两件叙事“助推器”,一个是白釉黑花罐,一个是碑桥,前者是根据史料虚构的,后者源于我参观五国城遗址时看到的一块碑,它们曾做过牡丹江大桥的基石,在波涛中不知渡过多少往来的人,我将它们放在那些对徽宗来说风雨如晦的日子,小说的人物因之复活。在“亡灵”镇守的“上半夜”和“下半夜”,每段故事是柔情的,又都是悲凉的。两篇小说都是由现实进入历史的,引领我们进入故事的现实主人公,仿佛就是我们自己,有这样那样的委屈和无奈,但生活依然静水深流,烟火漫卷。

  B面

  这是11月下旬哈尔滨的一个黄昏,雪还在下。

  关于东北的故事,似乎也离不开这样的风雪天。而我童年听故事,恰好是在漫漫冬夜的火炉旁,外祖母总有讲不完的传奇故事。

  这个系列的第三篇小说《碾压甲骨的车轮》,起笔于2022年秋天,跨越了一个冬天,今春才完成初稿。小说的隐形主人公罗振玉,我在二十多年前的长篇《伪满洲国》中有涉及,犹记得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对他的鄙薄。但事实是,不论罗振玉如何,他是一个在收藏和学术上有贡献的人。一般我在小说中涉及过的历史人物,罕有激情再度呈现的,但罗振玉是个例外,从罗振玉旧居参观回来后读过关于罗振玉的一些传记,尤其是罗振玉、王国维之争的文章,我看到了学术的多副面孔,有了用小说接近这段历史的想法,因为文学有它不可替代的独特性。素材在脑海中发酵的过程中,一只马车轮滚滚而来,轰然作响,于是我以悬疑的缺口,让它从历史深处碾入现实。无论是自然的还是人性的风雪,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的歌哭,都让这个文本开始时有点沉重。那期间母亲在我这儿住了三个月,我跟她讲了大致情节,双休日我开足马力写作时,一从小书房出来,她总问我写到哪儿了,每次我都说写到马车要出城了。所以她回乡时没对我说别的,只撂下一句:我可得走了,在这儿太耽误你了,快让马车出城吧!

  这部小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结集出版时,我也踏入六十岁的门槛了。六十年,我有四十年是在小说的岁月中。六十年,我有三十多年是在怀念已故亲人的日子里,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他们永别得实在太早太早。

  青春一去不回头,白发一来不再去。虽说渐渐走向人生的黄昏,但我对文学热望不减。如果说这世上有一条绳索可以缚住不羁的我,那一定是写作。

  除了古典音乐,我还钟爱流行音乐,西城男孩的《你鼓舞了我》(You Raise Me Up),就是我喜欢的一首歌。它听上去温暖亲切,令人激情澎湃。弥散其中的爱尔兰风笛声,是闪烁于这首歌的星光,摄人心魄。能够一路走到今天,我特别想感谢鼓舞了我的亲人、友人和读者。当然不仅仅是人,还有那山岭间深沉的水流,青草上晶莹的露珠,划过长空的飞鸟,不惧燃烧的太阳,有盈有亏的月亮,踏着泥泞的野鹿,迎风斗雪的苍松,耕田的牛,负重的马,洄游的鱼,等等等等,都让我看到了生命的坚韧、美好、不屈和安详,无言地鼓舞了我。

  (本文节选自迟子建新作《东北故事集》后记,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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