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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庄紫怡 |
编者按
这个春节,你如何选择?
拥抱热闹也好,独享孤独亦可;奔赴远方也好,滋养灵魂亦可,最好的选择并不唯一。
今天,让我们一起倾听来自00后、90后、80后、70后的春节选择,看看他们如何为青春写序,为爱情奔赴,为远方呼喊,为灵魂歌颂。
选择,有时是一种无奈,有时是一种勇敢。
最勇敢的春节选择,是独立的,是自由的,是开放的,是能让不同的生命,都绽放出自己的灿烂烟火。
我的平原高山和大海
单士兵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虽然看不到故乡村镇的新年气象,但城市渐然稀朗的马路上,密密匝匝的红灯笼早就点燃了年味。人的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返乡的路上。
心安之处是故乡,只是最难是心安。每到春节,内心总会回响那首《异乡人》:“不知不觉把他乡,当作了故乡,只是偶尔难过时,不经意遥望远方……”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又隐隐不安,因为回不去了。
我的故乡在平原,在高山,在大海。平原之阔,群山之高,大海之远,让我这个扶老携幼的中年,心向往之,力有不逮。
我出生在江苏淮安,在苏北平原那片如花似玉的原野上,人间草木、庄稼牲口、河流村庄以及躬耕在大地上的人们,都成为我人生最美丽沉厚的底色,也是我梦里永远磨不掉的情景。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故乡,一边做高中语文教师,一边给文学报刊写稿。我供职的学校对面是一所学院,当时,同龄人徐则臣正在那里憋着文学的大招。我因为发了不少文章,就调到省城工作。从故乡到省城,从文学到新闻,一路前行一路转身,丢掉了最初文学的梦想,踏上复杂漫长的新闻之路。
初心总是会不时跳出来敲打灵魂。在我进入南京日报前,作家毕飞宇刚离开那里,去专注于文学创作。多年后,徐则臣和毕飞宇相继拿到了鲁迅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他们的根,就在我的故乡苏北平原,他们的梦想都长成了参天大树。这段时间,我在做“写在茅奖边上”这个专栏,发现一些茅奖作家曾经就在自己人生边上,也更加懂得,守护梦想才能让人拥有飞翔的力量。
如今,我的父母依然生活在苏北那个小村。父母在,不远游。离家三千里,满心负罪感。我漂泊过几个城市,定居重庆十余年,这里成了孩子们的故乡。带孩子回淮安,有时真是一件既奢侈又艰难的事。大儿子若谷第一次到淮安就大病一场,小儿子若朴头一回去竟住进了医院。炎热和寒冷,人情和水土,奔波与劳顿,都是回家难。
世间哪有什么不服从的江湖,迁徙和定居很多时候不过就是无奈的命运安排。安家重庆,人在山城,从平原到高山,对我来说,有梦想的牵引,也有现实的屈服。幸运的是,在这里,我完成了从地理的选择到精神的归依。 很多假日,我会举家自驾。出三峡,过巴渝,一路向西,抵达群山之巅。在那里,顶着太阳、星星和月亮,看着大地、青草和野花,我总会想起迟子建写过的诗行:
也许从来就没有群山之巅
因为群山之上还有彩云
彩云之上还有月亮
月亮背后还有宇宙的尘埃
宇宙的尘埃里
还有凝固的水,燃烧的岩石
和另一世界莫名的星辰
星辰的眸子里
盛满了未名的爱和忧伤
谁的青春不迷茫?谁的远方都是诗?谁的人生不奔波?所有慌张和不安,说到底,都是因为爱与哀愁。
乡愁是所有人的梦与痛。这些年,我的岳父岳母一直在照看孩子,每到春节,就格外想念他们的故乡——烟台海边的一个小村。每年暑假,两个儿子都跟着姥爷姥姥到烟台生活。现在,他们四人合唱的经典,就是那首《大海啊,故乡》。
他们的故乡也渐然变成了我的故乡。有太多日子,我会站在村头那片野海边,看着眼前的苍茫和辽阔,想着自己人生如何才能真正闯出一片海。
我的故乡在平原,在高山,在大海。因为太远太高太大,卑微渺小的我经常够不着。出于被动或主动,我也渐然构建出一片自己的精神家园,在那里可以看见生机勃勃,看到群山伟岸,看见海天一色。那样的家园,文化为梁,思想为柱,用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来搭建。
唯有返乡是不受控制的。这个春节,我回不去了,但一定会走上通往文明的道路,穿过文化的峡谷,在精神家园中安放不安的中年。
这就是我的春节选择,这就是我的精神返乡。
我的远方没有诗
臧博
新春临近之际,翻看过往照片,突然发觉:距离上次与父母共度春节,已经过去七年。 七年,身在远方,心系故土。海子写,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远方”,似乎天生就有诗意。但对我来说,更多时候,远方没有诗,只有生活的一地鸡毛。
曾经,重庆是我的远方,故乡是我的诗歌。
2015年,我还在长江下游,做着重复的工作。彼时,“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轰动一时。悄然之间,我也想从日夜循环往复里跳出来,去寻找有诗的远方。
于是我选择考研。复习,考试,过线,复试,录取,辞职,转档案,开学。一切水到渠成,没有波澜起伏。
怀着新闻理想,向着远方出发,追寻自己的梦想。三年过去,留在山城,选择了当下的工作,与新闻日夜相伴。
可是,远方没有诗。因为奔流的江海、厚重的历史、璀璨的灯光,吸引了游人的快门,却没容纳游子的忧伤。
生活在远方,逃不过日常。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孩子上学、老人养老,对我来说往往都是具体的生活难题,也许是因为自己缺乏处理家庭困难和现实问题的智慧与能力,日子总是过得磕磕绊绊,偶尔陷入生死疲劳。
如今,故乡是我的远方,亲人是我的诗歌。
少小离家,好男儿志在四方。看够了连绵百里的平原,吃够了种类繁多的面食,就想着冲出故乡,野一野、闯一闯。
离家18年,故乡成了心头的刺。漂泊在外的游子,试图从网络和书籍里、从亲友的描述中,重新绘出故乡的轮廓。
偶然听到故乡的口音,我会悄摸凑过去听他们聊什么,然后在心里用方言加入他们——我在心里,诚恳地与故乡对话。
许多时候,会梦见父母与亲人。他们,成了我《乡愁四韵》里的长江水、海棠红、雪花白、蜡梅香。
父母在老去,城乡大变样,故乡虽在远方,却永存我心。
春节回家,对我来说,也是一次检验,检验直面生活困难的勇气和能力。
面对婚姻的琐碎、人心的撕裂,面对生活的重压、亲情的拷问,面对为人子的责任、为人父的担当,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将当下的生活活成诗。
对更多如我一样的游子来说,远方不全是感伤,也不全是柴米油盐。吐槽无效、牢骚无益,通过自己的努力,还是能够找到自己生命的诗歌,以及属于自己的独特韵脚。
短视频适度刷,游戏适度打,书适度读,线下聚会适度参加……不将工作等同于生活,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只要不主动断开与他人的链接、与情感的链接,你会发现,一个大城市能容纳你所有的兴趣与热爱。
有了热爱,心情还会灰暗吗?
新春之后,我会再次乘坐D953次列车返渝。一路,从天亮到天黑,我会途经安徽、湖北抵达重庆,穿过数不清的隧道、跨过数不清的山川、闪过数不清的别人的家。也许,我会想起海子笔下的那只天鹅:
当她们飞越生日的泥土、黄昏的泥土
有一只天鹅受伤
其实只有美丽吹动的风才知道
她已受伤
她仍在飞行
远方没有诗,但有我81平的小家、5岁的女儿和引以为乐的工作。
前路梯坎很长,生活仍需勇气,这个春节,我有点疲惫,但我仍选择飞行。
我的“双城记”是奔赴
张燕
整个世界,连同它所有的快乐和痛苦,都会在除夕这一天变得没那么重要。
春节,这个必然到来的节庆,是心灵的抚慰剂——那叫作“故乡”的春风细雨,会拂过每一颗沧桑的心,把每一个疲惫的人带回少年时代。
一直到4年前,我都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独在异乡为异客”。直到结婚生子,我和爱人的故乡相隔500公里,一个在重庆,一个在四川,我们免不了要选择、要平衡、要舍弃。
双城的抉择,是距离与亲情的共融,是乡愁与爱情的交织,是两个人和两座城的奇妙缘分。与其纠结,我们选择拥有“第二故乡”,轮流陪伴,互相支撑。
今年春节,是我奔赴四川的一年。
出发前,他一如既往提醒我早一点,回程接近5个小时。我有点不屑一顾,川渝间铁路、高速公路、水路等大通道28条了,“到你家更快了,让我多睡会。”
果然,一查地图,回四川老家高速只需3小时30分钟。
我像一个胜利的孩子宣布结果,他有点不服,但脸上难以抑制地开心:父母老了,以后周末往返也没问题。
然而,我低估了车流,高速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我在副驾闲来无事,抬头看高速广告牌——“唱好‘双城记’,共建经济圈”的牌子正好出现在我头顶。
说来也是缘分。我和爱人2020年相识相爱,那年1月,“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第一次提出。本以为是与我无关的“大战略”,却没料想,和我的婚姻同频共振,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开始担心两人交通不便,却发现成渝日均开行动车组101对,每天有超过9万人次搭乘高铁穿行其间。
后来担心婚后贷款买房不畅,结果川渝全面取消使用住房公积金户籍限制,实现异地贷款和提取同城化。
再后来,也想过两地办事麻烦,结果311项政务服务事项实现“川渝通办”,办件量突破1500万件次。
前几日,我看过一组报道,里面有两个很触动我的数据——
一个成都人,在重庆办理养老保险业务,只需要10分钟。
一位重庆人,在成都办理身份证业务,只需要5分钟。
衣食住行,处处难题,却都有解法。两座城的人,虽然相隔百里、千里,却又如此贴近。
行程一路向前,我昏昏欲睡,被铃声吵醒,原来是我爱人老乡来电。
二人闲聊,说到工作调动,这位大哥被派到了川渝高竹新区,我趁机搭个话——高竹新区也是重庆和四川“耍朋友”的结晶。
他在电话那头大笑起来:对头,对头,你这个形容“巴适”。
因为工作,我常常需要采写双城经济圈建设的进展,这时候,仿佛找到了下一篇稿子的“切入口”,有点小雀跃。
我爱人自然不懂,只觉得突然聊到了一个“大概念”,不知如何接话,便问我,和他结婚以来,春节年年奔波,辛不辛苦?
我说你错了,不是奔波,是奔赴——是我奔赴爱情,你奔赴故土,一座城奔赴另一座城。
这场奔赴,看似是许多人跨越山水的跋涉,背后有国家“撑腰”,有川渝“牵手”,有兄弟“齐心”,所以我们奔赴的时间一年比一年短,我们奔赴的渠道一年比一年多,奔赴的节奏一年比一年快。
我说的“大概念”背后,就是千千万万普通的人。
因为一座城,爱上一个人;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我的春节选择,是爱,是爱人,是双向奔赴的“双城记”。
我的青春不迷茫
王瑞琳
辞旧迎新时,我和所有年轻人一样,面对长辈的关心。
“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今年工作不好找吧?”
刚刚过去的一年里,我辞别校园,进入职场。
和同事讨论春节时,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今年回家过年,能送给爸妈最好的一份礼物,就是你顺利地就业了”。
是的。10月,转正那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其中也有一句,“做一名文字工作者,是我在23岁送给自己最重要的、最宝贵的一份礼物”。
同事的言下之意是,父母多年含辛茹苦,无非图我一朝独立、自力更生。而我的真情实感在于,我走上了一个适合我的岗位,为青春寻到了好去处。
青春嘛,总是要挥洒在值得的事情上。回头望,2023年,在毕业和就业双重压力的夹击之下,我过得不容易,焦虑失眠的夜晚数不清。好在,不曾有过一丝半点的彷徨或动摇。
我的青春迷茫过。有些年月难捱,清晨睁眼醒来,世界如此陌生。
我的青春不迷茫。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应该怎样做。
有首歌唱,“20岁的某一天,你朝自己说声抱歉。别怕,你在人海中间”。茫然无措、踌躇不安,谁的青春不迷茫?
在我工作的部门,70后、80后、90后、00后,不止一次聚在一块讨论,哪个年代的人最幸福。总之,00后没被提名过。
就说找工作,当我们即将迈出校门,好像到处都已饱和。风口、红利是还在,可我们如何存在?用人市场显然更想要撸起袖子就能干的。
有没有好机会是一回事,知不知自己要什么机会,又是另一回事。
这一年,和很多来实习的同学聊过天,有的在找工作,有的要升学。或许是同龄人的缘故,大家乐意与我说说心里话。于是,听了许多次——“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去呀”。
这有些令人伤心。青春易逝,如果可以,谁不想抓紧人生的春天,早早播下理想的种子。
“我想成为怎样的人?”面对这种问题,几人不惘然。
而要摆脱迷茫,就是行动。干着干着,就知道往哪去了,走着走着,我就成了自己的路。
那年我21岁,第一次听说新闻评论这种文体,抱着试试的心态写了、投稿了、发表了,之后就一直写。
前年我22岁,抱着十多万字稚嫩的作品,第一次走进报社。然后,就是刚好365天的实习。
从青涩的写作者,到职业的评论员,对一个23岁的年轻人而言,真是脱了一层皮换来的。
脱层皮也值了。职场是另一片天地,在这里,要学会坚守职责,不断修炼武功,也需要摒弃学生思维,懂得如何配合他人、保留自己、成就集体。
不否认,丝滑的身份切换中,有幸运的成分。比如,用我的这家单位,没因为我只有本科学历,就不看我的业务潜力。也不否认,我足够努力,足够坚定。
所以,面对实习生的叹息与疑惑,我回答了许多次——“做你觉得对的,跟随本心”。先去做吧,答案藏在路上,时光就是机会,努力不会白费。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欣慰,自豪。我的春节选择是,和家人分享这份喜悦。
过两天,我会带着几份重要的报纸回家,让爷爷戴上老花镜,找找孙女的名字在哪里;我会带着早早备好的红包回家,今年,没压岁钱领了,我却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