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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篇目(2019—2022)《本巴》是当代作家刘亮程创作的长篇小说。《本巴》以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为背景展开,追溯逝去的人类童年,探寻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与诗性智慧。它写的是史诗,更是我们所经历的现实尘世。 |
童年游戏,英雄史诗;时空轮转,精神返乡。
“如果生命只是大梦一场,你会怎么办......”在那首清澈干净的《大梦》中,歌手瓦依那面对人生的空转、疏离和挫败,如此悲伤唏叹。
将现实拉入梦境,将梦境抒进现实,这正是小说《本巴》呈现的梦幻世界。在作家刘亮程的这部小说中,很多人的生命,确实就是大梦一场。
江格尔在“出世前的梦中,就把一辈子的仗打完”,他在梦中消灭了侵占本巴草原的莽古斯,成为本巴汗王。人们不把醒来后的珍贵时光用来打仗,能在梦中解决的事,绝不会放在醒来后的白天。
在藏语中,“本巴”意为“宝瓶”,是每个生命的故乡,也是史诗英雄的回归之地。小说《本巴》把沉重的苦难轻减为轻松的游戏,把悲壮的史诗移植到轻盈的梦境,在梦里梦外的轮回中,在梦中之梦的嵌套中,寻找返乡之路。
正如刘亮程在这本书的扉页上所写:“我们在梦里时,醒是随时回来的家乡。而在醒来时,梦是遥远模糊的故乡。我们在无尽的睡着醒来里,都在回乡。”
本巴国永远的年轻美丽,是美好故乡的隐喻;拉玛国摆不脱的幽暗滞重,象征着难以安放的异乡。走上回乡之路,首先就是要打开现实通往梦境的大门。
托尔斯泰曾这样说:“一个作家写来写去,最终都要回到童年。”在小说《本巴》中,刘亮程的艺术构思更是体现到了极致。
三个儿童是主人公,他们是不愿长大的洪古尔、只想返回母腹的赫兰、同样不愿出生的哈日王。搬家家、捉迷藏和做梦梦这三种童年游戏,则被作者精巧地串织起来,作为史诗故事的主体、时空转换的工具、精神返乡的路径。
书中那些密密匝匝的意象,那些瑰丽奇绝的情境,那些动人心魄的细节,那些缜密不乱的逻辑,有时或许要读许多遍才能读得懂,又或许每读一次就会有不一样的理解认知。
读完这本书,真是宛如大梦一场:醒来先是迷迷怔怔,然后精神格外清明,继而不禁感慨长叹——作者何以如此脑洞大开?创作竟能如此别出心裁?人物故事怎会如此动人深刻?
洪古尔,一个被称为吃奶的少儿英雄。
在本巴国,人人都活在25岁,只有洪古尔一人停留在童年,他拒绝长大,却又承担着成人的责任。
在这个整日沉醉在青春酒宴的国度,洪古尔坐在十二英雄右手的首位,扛下了几乎所有的战事。
不过,在接到拉玛国哈日王的战书后,只身赴战的洪古尔却失败了。待在母腹中的哈日王一脚踢飞了这个曾经战无不胜的少年英雄,用铁链将他牢牢拴在拉玛宫殿门口沉重的车轮上。
赫兰,一个只想待在母腹中的婴儿。
他是洪古尔的弟弟,在母腹中就与肚皮外的哥哥心心相印,如果不是哥哥遭难,他绝对不愿意出生。
被迫离开母腹的赫兰,赶往拉玛国,去营救哥哥。一路上,他使用“搬家家”游戏,让拉玛国大人蹲在地上,把羊粪蛋当成羊、马粪蛋当成马,草叶当成搭起又拆散的家,来代替他们不停转场的游牧生活。
“搬家家”游戏,暗含着对成人生活机械重复、原地打转的讽刺。通过游戏,拉玛国成人都回到童年,找到童真,大人们都变成了孩子。
赫兰并不知道,这招正中敌方之计。按照“他们不长老,我们不长大”的逻辑,当本巴国人不变老,只要拉玛国人停留在童年,胜算绝对属于拉玛国人。
赫兰终于找到了洪古尔。只不过,刚刚迎来短暂相见,哈日王就从母亲肚脐眼中伸出脚把这哥俩踢飞了,而且还是朝着两个方向而去。
洪古尔为了找到失踪的弟弟赫兰,就开始用“捉迷藏”游戏,“一半人藏起来,另一半人去找”“藏起来的人一旦被捉住,一半的牛羊便归捉住他的人”。就这样,捉迷藏的游戏风靡拉玛草原,而赫兰也身陷其中,到处躲藏。
人一旦陷入精神迷失,往往自己就找不到归处。不过,赫兰后来还是怀着对母腹的怀念,踏上了归途。母腹,就是赫兰的故乡隐喻。
寻找弟弟的洪古尔喝了拉玛国人会变老的茶后,从昔日风光无限的少年英雄,瞬间变成本巴国草滩上唯一的老人。
终于,洪古尔与赫兰兄弟再次相逢了,一个已把自己藏在谁也找不到的老年,一个仍活在捉迷藏的游戏里。哥哥以为弟弟不会认出苍老的自己了,对弟弟更是百般疼爱,将他捧在手上,放在肩上,坐在白发苍苍的头顶上。兄弟之情,大爱无声。
哈日王,一个同样不肯出生不愿长大的孩子,却又有着成人都难以企及的成熟世故。
他的左眼目光中满是阴冷与狡猾,右眼却又全都是天真与无辜。通过“做梦梦”的游戏,他不仅将本巴人玩弄在手中,也对自己的子民拉玛人进行同样的控制。
强大的哈日王,看清生活真相,摆脱世俗迷局,他不愿固步自封,也不会掉进梦想陷阱,而是在虚幻和现实之间随意穿梭。
即便如此,他的内心始终摆脱不了对童年的依恋,仍然保留着一片未被成人世界污染的圣地。本巴国与拉玛国的战争,看不到血腥,更多是孩子们心中关于梦和现实的认识差异。
“当我们更认真地做梦时,真实的生活就会被我们颠覆过来。”哈日王布好大梦,对征服本巴充满自信。
但是,刺破梦境迷雾,最终呈现的是这样真实的结果——江格尔率领本巴全族浩浩荡荡前行,“他们没有走向衰老的父亲,而是拐了一个弯,冒着风雪走向很久前的故乡。”这,不属于设置的梦。
唯有返乡是不受控制的。至此,纷乱的梦境终于被拉回到真实,这与历史上土尔扈特部族“东归”的英雄史诗终于形成了情节呼应。
一个民族回到先祖生活过的土地,是一种永恒的信念。透过远方巴以冲突持续不绝的战火浓烟,有关犹太人的故事总是离不开“应许之地”这个“返乡”概念;印第安音乐家亚历桑德罗在街头演奏《最后的莫西干人》,总让人想起盖纳笛、安塔拉的悠远声音,以及远方的悲凉呐喊。世界上所有失去故乡的人,都在把流浪地球的最后方向指向回归故土。一路风雪,一路冰与火的洗礼。
《本巴》,是对英雄史诗的致敬,是在把这个世界很多矛盾问题归位到“返乡”的主题下求解——学会放下,忘记仇恨;回到故乡,回归童真。
于是,在这部奇诡的壮观的小说结尾,人们终于穿透梦想与现实的交错时空,找到生命的归处:洪古尔义无反顾地走向童年,赫兰重新回到母腹,阿盖夫人成为青草叶上一颗晶莹露珠。
恢复本真,找到初心。以童话的梦幻消解史诗的沉厚,让生命在虚无梦想中找到归依真实的价值内核,这才是最大的智慧选择。
正如瓦依那在《大梦》里这样温情期待:
过往的执念 过往如云烟,
太多的风景 没人全看清,
放不下 怎圆满,
如果生命 只是大梦一场,
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