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有大小之别。

　　大葱的主场在北方，是调味料，也当蔬菜吃，是过日子的必需品。过去冬储菜，各家要买土豆、萝卜、大白菜，都不忘拎一捆大葱回家，一根根立在墙根儿，能吃一个冬天。

　　山东大葱好。当地人吃煎饼，把整根儿的大葱卷在煎饼里，有小胳膊粗细，吃得很豪爽。我看着眼馋，但没勇气尝试。我那会儿还没成亲，很担心这种吃法一旦成瘾，满口浓郁的葱味会不利于相亲。煎饼卷整根大葱，吃蘸酱菜用葱段儿，吃北京烤鸭、吃李连贵熏肉大饼要配切成细丝的葱白，如果是章丘大葱，那就绝了。

　　章丘在济南附近，大葱久负盛名，据说从明朝开始就是贡品。有一年初冬到济南出差，正碰上章丘挖出来汉代的小兵马俑，朋友就拉着我到考古现场看热闹。发掘现场就在老百姓的大葱地里。这边，一个个带着彩绘的小兵马俑被挖出来，一尺多高；那边一棵棵一米多高的大葱被连根拔起。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大葱，葱白和葱叶是黄金分割比例，挺拔、健壮、精神！

　　北方还有一种大葱，个头不怎么高，但根部壮硕近乎鸡腿，唤作“鸡腿葱”。这种葱吃起来脆、甜，一点也不辣。梁实秋先生住在青岛的时候，有一回在寓所附近看见石匠们午餐。吃罢半尺多长的韭菜馅蒸饺，正好有挑着大葱的小贩兜售甘蔗粗细的大葱，石匠们人手一截，像是饭后进水果一般。我估计“鸡腿葱”就能派上这个用场。

　　我们老家出一种“陕北红葱”，个头矮，红皮，辣，刀切生葱能把你呛得泪流满面。谁家热油锅里撒一把葱花，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味。秦人客居巴国，冬季湿冷难受，父亲每年都带上好的陕北羊肉过来给我驱寒。有好几年，我借三闲堂宝地亲操刀俎，以娱好友，用大锅炖羊肉，压荞面饸饹。吃过的都说余香在口，久久不绝。我的秘籍，除了农夫山泉，就是陕北红葱。三闲堂关张快有三年了，门庭依旧，人事全非。《兰亭序》里有一句“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我想怕是再也煮不出那个味了。

　　北方也吃小葱，比如春天吃小葱拌豆腐，尝尝鲜。这种小葱多半长着长着就成了大葱，不同于南方那种长大了也还是小葱的葱。根本就是两回事。

　　由北向南越过秦淮线，大葱渐渐式微，而小葱也并不及大葱在北方那么张扬，显得温婉含蓄。

　　初尝小葱之妙，是20年前在湖北荆州。寻常人家做藕汤排骨，炖鱼头，熬鱼汤，出锅时顺手撒一撮葱花，顿时香气氤氲，让人口舌生津。

　　上海人的开洋葱油拌面可谓一绝。作料只三五种，奥妙就在用小葱文火炸出的葱油。如果换了大葱，那还真不是这个味儿。

　　重庆人吃火锅，把软的烫硬，把硬的烫软，总也少不了一把小葱。煮了小葱，火锅更鲜。就着刚刚断生的小葱和井水豆芽下干饭，脆，甜。看着沸腾的红汤里绿白相间的精灵纵情舞蹈，正如投入咖啡里的那一粒方糖，味道和情绪都调整得恰到好处，安逸。

　　无论大葱小葱，都是用来吃的，但不知怎么和挖苦人联系上了。比如，讽刺装腔作势的，说“猪鼻子插葱——装象”。北京人说自以为是的人，“还真把自己当成那棵葱了。”我在北京生活了十多年，一直没弄明白那棵葱到底是哪棵葱，就是猪鼻子里插的那棵吗？

　　大葱与小葱，一个如“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一个似“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一大一小交相辉映，撩拨着味蕾，让人欲罢不能。细细想，还真缺不了这棵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