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的美国朋友中,南希女士是最为特殊的一位。
南希·史迪威·伊斯特布鲁克是史迪威将军的大女儿,她自己取了一个很中国的名字“史文思”。
多年来,她不遗余力地搜集史迪威将军的遗物和二战文物,并把它们捐赠给重庆史迪威博物馆。她已古稀之年,仍频繁地奔走于中国与美国之间。有时她还把孙女们带到中国,带到重庆,通过耳濡目染,传承中美友好事业。因此,我们全家都认识了这位热情干练的老太太,成为了好朋友。
1995年夏天,我到美国做访问学者,拟定专程拜访南希。7月12日我从菲尼克斯飞抵蒙特雷。此前她就告诉我一定要亲自到机场迎接,让我心中感动。但我一再告诉她千万使不得。
然而一下飞机,我就看到了这位身着大花衬衫,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太太。那时她已年过八旬了,亲自开着一辆轿车在前面给我们带路。
这位老太太开的车跑得飞快,我们的车需要紧赶慢赶才能跟上她的速度。那一天,她带我参观游览了以风光美丽而著名的十七英里海滩,参观了20世纪初史迪威将军的两处旧居。
傍晚时分,她领着我来到她所居住的小镇——卡梅尔。
卡梅尔是蒙特雷半岛一个精致的海滨小镇,位于美国西岸著名旅游观光景点——十七英里之南。20世纪初,史迪威将军就把家安在卡梅尔镇上。
他在这里度过了与家人其乐融融的欢乐时光,并且带着家人四到中国。他在这里得知了日军偷袭珍珠港的情报。后来又从这里踏上第五次到中国的行程,而这一次是他一个人前往,到中国重庆。最后,他又回到这里,那是被罗斯福总统从重庆召回,郁郁寡欢,与世长辞。
如今,我就站在史迪威故居前面,花园的门敞开着,望得见波光粼粼的太平洋,再向西望去,那一定是大洋彼岸的中国。
史迪威将军的两个女儿南希和她的妹妹爱利森也定居在这里。她们经常组织促进两国人民友谊和了解的活动。爱利森生在北京,从小就师从著名画家,专攻山水人物、花鸟鱼虫。她在镇上开了一家“中国画室”,教授美国人学习中国画,介绍中国文化。1991年去世。
二
南希把我带进了她自己的家——她一个人独住这里。
宽敞的客厅里,一派东方情调,处处都透着史迪威将军的气息。当中一套中式的家具,正面墙上是张爱萍将军潇洒的题诗:“史迪威尔名犹存,重洋难阻旧友情。京华欢宴将军女,谈笑风生如故人。”记述着这位中国名将对一位美国名将的情谊。题诗两边是两堂饰金木雕条屏。
一面墙上是著名书法家端木蕻良的题诗:“史迪威名公路在,苍心犹记将军情,一门四代来中国,花簇长江打桨迎。”据说这是1985年南希从重庆乘扬子江号轮船东下,在船上偶遇端木蕻良一行。端木得知南希乃美国名将之后极为高兴,诗兴大发,一挥而就。这件作品尺幅很大,装裱后几乎占去一面墙。南希在作品两边用中国瓷盘进行了装饰。
还有一面墙上是高低错落的博物架,上面摆放着中国的瓷器和古玩。墙角斜放着一个黄铜质地的柜子,大约有1.5米高,正面是两扇双开柜门和三面柜壁,均是镂空雕花,极为精致。我不知这是何种宝物,便请教南希。方知,这就是难得一见的清代皇宫的空气降温器。
在她家的其他房间里,还摆放着许多中国古董,展示着一些中国字画。整个室内充满着浓郁的中国氛围。南希告诉我,史迪威醉心于中国文化,这些东西都是他五次到中国工作时辛勤搜集的成果。我建议南希,这批文物是一笔宝贵的遗产,千万要保存好,不要散失。
南希给我看了许多史迪威将军的遗物,其中有一张照片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史迪威跪在地毯上拉着手风琴,而他的听众是一只名叫“加里”的硕大的狗。南希告诉我,史迪威的兴趣爱好非常广泛,对艺术颇有造诣。这张照片摄于1945年底,当时他已经被从中国召回,困于家中,郁郁寡欢。
确实,在这张照片上,忧郁的史迪威专注地拉着手风琴,只有他的爱犬懂得主人的心思,专注地倾听着主人的琴声。一年后,史迪威将军就去世了。
晚饭后,南希和我拥抱告别,相约重庆再见。她告诉我,一定还要去重庆,还要去史迪威博物馆,还要去看望我父亲、我的姐姐和我那可爱的儿子。
然而不到两年,噩耗传来。1997年4月16日,南希在卡梅尔的家中逝世,享年83岁。
这让我们全家都心情沉重。我眼前始终回放的是她满头银发,穿着大花衬衫,开车飞快的样子,再就是她那充满了中国文化情调的家……
多好的老太太呀!她在天堂,一定会想念着远在中国,远在重庆的我们吧?
三
史迪威将军对中国解放和进步事业给予了积极支持,对中美人民友好作出了积极贡献。这一段友好情谊值得被记录下来,传承下去。
早在1991年,时值史迪威将军逝世45周年,为了纪念他对中美两国共同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作出的贡献,促进两国人民的相互了解、友谊、交流与合作,中国国际友人研究会和重庆市政府共同发起,在重庆成立了“史迪威研究中心”。我的姐姐周敏担任史迪威研究中心办公室主任、史迪威博物馆首任馆长。
从那时起,重庆市政府举行了多次史迪威将军研讨会,把对史迪威将军的研究范畴从历史扩展到经济、外交领域,研究的重点也从历史延伸至当下,研究的程度也逐步引向深入。
1994年,重庆市外办决定举办《史迪威与陪都时期在华美国人展览》,我有幸受邀主持了展览的总体设计、历史研究、文本撰写和审定等工作。1994年10月展览正式举行。南希题词:对我和整个史迪威家族,这都是美好的一天。
南希去世以后,南希的儿子约翰·伊斯特布鲁克担负起搜集史迪威文物,沟通中美两国学界的重任。尤其是进入21世纪后,他多次来到重庆,有时甚至把太太和两个漂亮的女儿也带来,参加以史迪威为主题的中美交流与友好活动。
由于30年来的积累和方方面面的支持,到2015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在我的主持下,终于编成《史迪威将军与中国战区统帅部影像集》。由我和约翰·伊斯特布鲁克分别为之作序。我与史迪威家族的友谊又传递到了第三代身上。
这是对史迪威这位中国人民伟大的朋友和我所熟悉的南希老人最好的纪念,也是对史迪威研究事业和史迪威博物馆的开拓者们,和以约翰·伊斯特布鲁克为代表的史迪威将军的后代们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