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两江新区翠云街道云竹路社区，媳妇陈萍正在给婆婆盛谏芬吹头，陈萍的老伴冯忠林在一旁逗婆婆开心，其乐融融。记者 张锦辉 摄/视觉重庆

　　“陈萍，你个没良心的！你滚！”

　　“陈萍，陈萍，你到哪儿去了嘛？怎么才回来？”

　　今年63岁的两江新区翠云街道云竹路社区居民陈萍，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这两句话。说这话的人，是她患有阿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今年86岁的婆婆盛谏芬。

　　在盛谏芬清醒时，陈萍是她亲如女儿的儿媳、最贴心的晚辈；而在她糊涂时，陈萍就和其他人一样，是可恶的“没良心的”。

　　不过，对陈萍来说，盛谏芬始终是她叫“妈妈”的婆婆。不管老人家清醒还是糊涂，不管健康还是疾病，她都想着要把盛谏芬照顾好。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19年，照顾婆婆已成了陈萍的“全职工作”。

　　19年没出过远门

　　“前半辈子婆婆对我好，后半辈子我该照顾她”

　　7月19日，重庆日报记者在陈萍家中见到了盛谏芬老人。老人面色红润，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只是一脸的不高兴。

　　“妈，快来，坐你的‘太后座’，这里最安逸。”陈萍招呼着盛谏芬，并把她扶到客厅最右边正对电视的长沙发上。这是盛谏芬的专属座位，也被全家人戏称为“太后座”。

　　“你们别介意，其实我妈妈性格很好。她得了老年痴呆以后，才变成现在这种不高兴的样子。”陈萍在一旁坐下，与记者摆起了龙门阵。

　　她说，40年前，她嫁来时，婆婆盛谏芬热情、精干，在外能干农活，在内是家务能手，一个人就能弄出两三桌菜。

　　陈萍的丈夫王和平是盛谏芬的独子。小两口1983年成家后，次年就生下儿子王仁兵。“那时，我们住在鸳鸯镇黄茅坪村，家里有4亩地。我跟和平出去做农活，妈妈就帮我带娃儿、喂猪。我们关系很好，就像亲生母女一样。”陈萍说着，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但幸福的日子并没有一直延续下去。2003年初，陈萍的公公被查出肺癌，即使全家人悉心照顾，公公还是在当年底去世了。

　　失去丈夫，盛谏芬性格巨变。她无心做家事，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默默流泪，哭出了眼疾。

　　可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2004年，陈萍的丈夫王和平检查出肾癌，又于当年去世。

　　两年内，两个“当家人”都因病去世。作为传统的农村妇女，盛谏芬的精神支柱彻底崩塌了。她不让儿媳陈萍外出打工，还经常因为小事和陈萍吵闹。

　　“妈妈闹，是因为害怕。害怕我也离开她，她就没有家人了。”陈萍说，“前半辈子婆婆对我好，后半辈子，我当然应该照顾好她。”

　　于是，陈萍只在家附近做临时工。做清洁、当垃圾分类记分员……19年来，她把陪伴婆婆当成最重要的事，从未出过远门。

　　对抗阿兹海默症

　　“婆婆是病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她”

　　“走，走！”突然，坐在“太后座”上的盛谏芬老人开始自言自语。

　　“妈，你怎么了？喝点水不？”陈萍立刻起身端来一杯温水。

　　“不要！不要！你走！你出去！”老人把水挡开，又把沙发盖布拉起来蒙在头上。

　　“走，我们出去走走。”陈萍拿起手机和钥匙，带记者出了门。

　　不过，刚走到楼道外，她就站住脚，通过阳台窗户继续观察家里的情况。

　　“妈得了老年痴呆后，有时候会变糊涂，认不出人，对谁都骂。这时我就要出门，把空间留给她，让她缓一缓。”陈萍对此早就有了经验，“但是又绝对不能走远了，要注意妈在家里的动静。”

　　这些经验，是陈萍从2014年起逐步总结出来的。

　　时间再往前一些，2006年，黄茅坪村征地搬迁，陈萍一家人也搬进了位于云竹路社区的花朝小区一楼，三室一厅的新家。

　　住进新房，日子有了盼头，丧夫失子后一蹶不振的盛谏芬精神也有好转，又变得勤快起来。每天清早，她第一个起来给家人做早饭，还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2014年，盛谏芬不幸患上了阿兹海默症，从那以后，对于陈萍来说，婆婆简直变了一个人——满口脏话、不吃饭、偷藏东西，还经常怀疑家里人都是贼，想偷她的钱，甚至不换衣服、不洗澡。

　　陈萍含着眼泪照顾盛谏芬，做软烂的食物，好声好气哄老人换衣服、洗脸洗澡，还得经常把衣兜翻出来给老人看，证明自己没偷钱。

　　“盛婆婆以前人多好的，得了病就变了，半夜三更还在阳台上大声骂人，骂得我们都睡不着觉。”78岁的任先华是陈萍娘家村里的村支书，也是同个小区的邻居。

　　盛谏芬的女儿王淑琴心疼嫂子陈萍，想把母亲接走，但传统的“落叶归根”观念，让盛谏芬不愿离开。虽然患病，老人还是觉得有孙子和媳妇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

　　“经常是照顾了一天，晚上妈不肯睡觉，在阳台上扯起喉咙骂我。我心里难受极了，有时候真的想不管了。”陈萍抹起了眼泪，“但是她又只愿意让我管，想来想去，婆婆是病人，她最造孽（方言：可怜）。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她。”

　　带着婆婆改嫁

　　“老年人不是包袱，我们小的要尽孝”

　　“又在外面呀，婆婆在闹脾气哈。”这时，陈萍的老伴冯忠林回家了，一看陈萍的脸色，冯忠林就明白了情况。

　　“婆婆，你一个人在屋头呀？”一进屋，冯忠林故意大声说。

　　“是呀，陈萍呢？陈萍到哪里去了？我想她回来。”这会儿，盛谏芬已经恢复清醒，开始找儿媳了。陈萍赶紧进屋，一家人又和睦如初。

　　冯忠林今年67岁。2014年，丧偶的他经人介绍，认识了同住花朝小区的陈萍。经过5年相处，二人在2019年领了结婚证，正式成为夫妻。

　　“陈萍性格好，温柔贤惠，把婆婆照顾得好。百善孝为先，我完全支持她继续照顾婆婆。”冯忠林说，为了拉近和盛谏芬的距离，他用了孙辈的称呼，称老人为婆婆。冯忠林的儿子儿媳，和陈萍的儿子儿媳一样，都把盛谏芬当成奶奶，常回家探望。

　　“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孝顺。谁都会老，老年人不是包袱，我们小的要尽孝。”冯忠林说，他是家中老幺，而陈萍是家中老大，他俩的家庭都有孝老爱亲的家风。他和陈萍“三观合”，最终走到一起。

　　对陈萍来说，照顾盛谏芬从此多了一个好帮手。

　　冯忠林退休前是新华书店的维修工，有一双巧手，更有耐心。为了老人安全，冯忠林专门给家中的燃气灶加装安全开关。日常相处中，他经常和盛谏芬开玩笑，逗她开心。久而久之，盛谏芬也把冯忠林当成了半个儿子。

　　记者看到，陈萍家中，最舒适的是盛谏芬的卧室。凉席擦得发亮，房间干净整洁。而陈萍和冯忠林的卧室中，却堆着不少杂物。

　　“婆婆年纪大了，怕她绊倒，我们都不在她房里多放东西。”冯忠林说，在陈萍的精心照顾下，盛谏芬气色好，身体棒。他要和陈萍一起，继续把老人照顾好，让她在晚年享受到家庭的温暖。

　　“小冯，你头上有虱子！”盛谏芬老人像孩子一样，指着冯忠林的头顶说。

　　听了这话，冯忠林赶紧认真地摸摸头：“我头上干净得很，婆婆，你头上才有虱子，你该洗头啦！”

　　听完这番话，全家人都笑了起来。陈萍拉起盛谏芬的手说：“妈，走，我们去洗头。”

　　“好，好，陈萍给我洗，最干净。”盛谏芬耷拉的嘴角翘了起来，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