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已至，金风渐起，丹桂传香。

　　又到了一个美丽的佳节：观桂花，赏玉兔，品月饼，一家人团团圆圆。可是，班里有8个学生未能归家。

　　我在大章楼旁的桂树下，等他们来家中小聚。这是我给自己定的老规矩。老师家应该是学生的第二个家。更何况，今年中秋节和教师节在同一天呢。

　　这是一棵古金桂，100多岁了，两人合抱，四丈多高，树荫半亩，葱茏蓊郁，不愧是校园里的“桂树之王”。花朵像是无数赤金颗粒，点缀在青枝绿叶间，捧出万斛清香。鸟儿、云朵、树木、师生仿佛都漂浮在香海之中，如痴如醉。

　　树下有一石碑，默默地述说着古金桂的身世：1896年（清光绪22年），酉阳州牧赵藩批准设龙潭经院于此，由举人王大章执掌。经院落成之日，大章先生手植此桂。100多年间，它沐浴了万千风雨；汲取了无数日月精华；见证了龙潭经院到四川省立第五中学，再到重庆市酉阳第一中学校的变迁史。我想，大章先生栽下的是桂树，也是对学子蟾宫折桂的祝福。它是学校的文脉所在。

　　正浮想联翩之时，学生们来了。大家一起朝我家走去。月光倾泻如瀑。整个世界都被清澈的泉水浸透。我们轻手轻脚地行走其中，像是在唐诗宋词里赤足漫步。

　　到家了。院子被月亮照得明晃晃的。树影、人影都清晰得很。一棵大丹桂立在屋前，清香阵阵，溢出院外。或许是过节的缘故，学生们一改课堂上的拘谨，叽叽喳喳起来，像是树上的麻雀。只有晓峰抿着嘴，呆呆望着月亮。

　　院门上有一副木质对联，镌有12字，摘自宋之问的《灵隐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酷爱诗词的孟晨嚷着让我说说这副对联。这一下，我们就走进了一个美丽的传说。唐朝时，灵隐寺有一个小和尚，在一个中秋之夜，他感到腹中空空，于是走到厨房去煮粥充饥。突然听到一阵沙沙声，像极了雨声。可他走出厨房一看，月色大好，天空一丝乌云也没有。他感到奇怪，到处观望。原来，天上那个硕大的月亮，正在抛洒发光的砂石，落在寺外的山峰上。他跑上山，拾取了它们，拿给大师父看。大师父大吃一惊：“这些不是砂石，而是月宫里的桂子。吴刚伐桂把它们震出月宫，掉落人间。”师徒二人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种在寺前寺后。从此，灵隐寺里桂花成林。这就是对联中的典故来处。

　　万寻跑到丹桂树下，指着地上的点点金粒，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落花，有可能也是吴刚伐桂震落的。”我们大笑。晓峰的嘴角也舒展开来。

　　孟晨又抛出两个问题：为何我们学校桂树那么多？为何人们爱把桂树种在院子里？

　　我不得不掉书袋了。晋朝有一个大才子郤诜，才华横溢，为官威严明断。晋武帝送他上任时，让他来个自我评价。郤诜自信满满：自己曾在贤良对策时，被评为天下第一，是广寒宫里的一枝桂，昆仑山上的一片玉，不同凡响。这之后，“桂林一枝”四字就金光闪闪了，成为一个成语、一个象征，象征考试中的出类拔萃者。

　　而且，古代乡试常在农历八月举行。这个时节正值桂花盛开，十里飘香。所以八月美称为桂月；科举考场美称为“桂苑”；考生考中美称为“折桂”，并与神话挂上钩，誉为“蟾宫折桂”。桂树自然成了学校的宠儿。明代时，大戏曲家汤显祖把德才兼备的儿孙美称为“桂子兰孙”。“蟾宫折桂”叠加上“桂子兰孙”，院中种桂也就在民间越来越流行了。

　　学生们纷纷点头。是的，种桂，种的是美好的愿望，也是长辈的一瓣心香。

　　妻子端来一盘桂花月饼。清香，甘甜，酥脆。女生们还斯斯文文的，男生们可就狼吞虎咽起来了。妻子边笑边说：“慢点吃，还多得很。”此时，她的心是最甜蜜的。

　　这些桂花月饼，每一个都是她亲手做的。清晨，朝阳初升，橙红的桂花镀上了一层金。她站在人字梯上，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她细看，慢采，轻放……一小时后，怒放的花朵将布袋撑得鼓鼓囊囊的。我挑来井泉。她清洗，沥水，晒干，入锅小火炒制……当她额头渗出密密的细汗时，一大锅干桂花就制成了。桂花月饼的灵魂也就诞生了。

　　我一边想，一边吃，不由赞叹：“真香。”万寻大声说：“老师，我看你在院里种桂花，不仅是为了折桂，更是为了吃桂花月饼吧。”我笑得都噎住了。看着我的窘样，妻子和学生们哄然大笑，就连晓峰也笑开了。我想他此时有了归家的感觉了。

　　月亮快到中天了。我喊8位学生各折一枝桂花。妻子也赶做出8个桂花月饼……

　　在送学生回校的路上，我想起一首诗，情不自禁地念了起来：“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学生们跟着和了起来：人与花心各自香。一遍又一遍。

　　天上金盘闪耀，地上碧枝轻摇。我们的心灵，被这无边的香气托举，要飞向蟾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