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当年 一位89岁老人的曾经
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大田湾作为重庆人难以割舍的情感牵绊,每一个重庆人心中,也一定存有关于它的那份专属记忆。
但有一个人的大田湾记忆,却出乎我的意料。
5月14日,参加完首届重庆日报文学奖启动采风的第二天,我陪父亲午饭。小饭馆外,夏雨急促而细密,老人家忽然对我说起了他89岁的哥哥。
他说,你去了大田湾啊?你肯定不知道,你伯伯当年也是大田湾建设大军中的一员哦!
那是在1950年,贺龙主持修建大田湾体育场。此前视察时,贺龙认为重庆有220万人口,需要一座像样的集会场所。于是,中共中央西南局的邓小平、刘伯承、贺龙三位领导,同军政委员会的同志商议决定,在重庆市修建供劳动人民集会、运动、娱乐的场所,其中就包括大田湾体育场和重庆市体育馆。1950年11月到1951年4月之间,共有13.2万人参与大田湾体育场建设的义务劳动。他们挖山填土,生生将那里原本低洼的沟地,垒建成了重庆全市最早的一座市民广场。
档案照片里,久远的时光早已让里头的人影模糊,但满眼铁锹、扁担、草帽、推车,横幅招展,有人甚至赤膊上阵,一派愚公移山的超大阵仗,曾经不可一世的山坡,眼看就被削成了堡垒……
远处,那座神奇的跳伞塔,有些吃惊地俯瞰着自己脚下发生的巨变。
这其中流淌着一份格外动人的情愫——那个时候,广大市民倾其全力,不辞劳苦,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心中充满希望,相信一个美好的社会指日可待吗?
当年,我的伯伯家住南岸铜元局,在供销社里从事装卸工作。他奔赴大田湾工地的劳动,需要辗转乘坐轮渡过江才行。到了冬天,更是不得不徒步走过鹅卵石硌脚的长长河滩。
我爸用陷在回忆里的低沉语音说,可惜你伯伯没有能坚持到最后,他得了急性肾病,手脚肿得发亮,被你伯娘从工地上接回了家……
如今,伯伯已经不能下床自由行动。就在父亲揭秘家中往事的这个午后,我暗下决心,今年国庆,一定要带伯伯去看看焕然一新大田湾,哪怕到时候我们只能推着轮椅前往。
忆青春 我所亲历的梦想与欢欣
眼下,就在此时此刻,一场浩大的保护提升工程,正在大田湾实施。
工程始于2019年10月28日,相信不少重庆市民和我一样早有耳闻。但对我个人而言,大田湾此次的闭门改造,却格外牵动心弦。这,当然与我的私人记忆有关。
5月13日下午,我乘车驶入大田湾改建工地环道。炽烈照耀了一整个上午的太阳,那时却悄然退隐,仿佛有意配合我这一次难得的缅怀之旅。
昔日熟稔的看台外墙,被施工隔断包裹着,就像是小心悬挂起来的幕布,正静候大戏开场。
车道逼仄,曲里拐弯,恍惚间让我产生了穿越时空隧道的错觉。
1995年春天,我通过招聘考试,当上了重庆晚报的一名体育记者。随后的几年,我和同期的那帮体育记者们开始频繁出入大田湾。在这座球场带领下,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段难忘的历史。
1997年年底,前卫寰岛杀入甲A,落户重庆,主场就设在大田湾。同年,重庆红岩也跻身甲B,一举将主场从大渡口区体育场,搬来了大田湾。
属于重庆球迷的悠长节日自此到来,周六看红岩,周日看寰岛,坐拥两支甲级足球队的大田湾,一不小心就会为重庆人奉上这样的饕餮盛宴。
那时,拥有一张甲级联赛的采访证会感觉特有面子。自由出入内场,在新闻发布厅里采访教练时,你完全可以感到背后飘来的,全是球迷们齐刷刷的嫉妒的眼光。
每逢比赛日,大田湾周边,赛前的餐馆和赛后球队大巴的出口,也成了人口密度爆表的地点。
很快,重庆球迷就在国内的甲级赛场中抢尽风头,“雄起”源自他们之口,风靡大江南北,成了全国球迷通行的语言;他们中间涌现出来的“四大皮球”,又承载了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最鲜活的感动。
1998年5月的一个周六,红岩队主场迎战江苏加佳,临近中场,突然大雨滂沱,但是看台上的3万多球迷却几无一人离场。“雄起”声仍此起彼伏,始终不曾间断,主教练陈亦明跟着冲动地走出遮雨棚,头顶暴烈的雨水,站着指挥完了整场比赛。
那夜,红岩队或许是接收到了大田湾全场凝聚而来的热血,踢得激情四溢,最终4:0绝杀对手。
终场哨响,陈亦明拉起队员,扑倒在泥泞的球场中央庆贺,在场的不少人,也包括我在内,随之热泪长流。
这就是大田湾于重庆人而言,无可替代的神奇所在。当某个特别的时刻来临时,它居然可以瞬间就连通一整座城市的梦想、欢欣和忧伤!
忆改建 闭门3年,你不知道的那些事
施工现场,负责接待我们的工程师高大而年轻,他们来自中建八局西南公司重庆分公司,大田湾体育场保护与利用工程的参建方。他们的介绍简明、干练,将接近3年来埋头奋战的神秘面纱一一揭开。
修旧如旧,恢复这个市级文物的原始风貌,对他们来说,是工程的头等大事。
这座由建筑大师尹淮设计的苏式建筑,包括国内仅存的开敞式入口,入口两边伫立的碉楼,以及作为新中国首个甲级体育场的主席台、白玉栏杆、外围的红墙拱窗,都在中建八局人手拿皮尺的实地勘察、精心施工中,得以重现。
但卵石混凝土的看台,却成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因雨水侵蚀,大田湾的看台在2005年后就被鉴定为危房,严禁使用,而这次八局的工程师们却颇具匠心地从外地引进了一种高延性混凝土,为破损的看台逐一穿上了牢固的“钢背心”,排除了安全隐患,又存留下了文物的主体。
至于工程提升的部分,他们掘地三尺,已经将内场地下的车库建造完成。
5月13日当天,平整如新的加盖内场,已完整呈现在我们眼前,只待恢复草坪,就能开门迎接前来的市民。
年轻的工程师告诉我们,所有这些,都将在今年9月30日前结束,“这是雷打不动的,我们八局作为‘令行禁止,使命必达’的铁军,保证会高品质地完成任务!”
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云淡风清,却又坦言,之前的挖掘工程够得上紧张刺激。
很少有人知道,大田湾的地下环境其实复杂而惊险,不仅被八一隧道、向阳隧道所包围,关键是太过接近轨道交通1号、3号线,体育场外墙距离3号线,水平只有10米,垂直也仅14米!
不畏挑战的八局人,大胆舍弃大型挖掘机,采取全人工水钻剥离岩体,硬是蚂蚁搬家一般,完成了超两千方的竖井开挖……
我非常想在这群年轻建设者的身上,寻找到某种与大田湾的浪漫联系,忍不住再三追问,在他们的这个团队中,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在当年火爆的球市中,也同我一样,坐在大田湾的看台上,亲历过青春和激情,多年过去,又重返故地,着手对它的改建?
没有,没有。他们有些遗憾地摇头,却又微笑地对我道出了镌刻于大田湾的那些深情记忆:
1950年11月起,13.2万山城人集体出动,义务劳动,平整出了大田湾人民广场;
1952年5月4日,西南区第一届人民体育运动大会隆重举行,成了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次体育盛会;
1956年2月,大田湾体育场竣工,当年骄傲地跃居东南亚硬件设施第一的体育场;
1965年10月24日,重庆籍短跑运动员陈家全,以手计时10秒,平世界纪录的成绩撞线时,看台上他的老乡们又是如何地欢呼雀跃……
年轻的建设者们对我说,所有的这些,他们全都知道,他们在施工中反复观看视频专辑中的黑白档案照片、过去比赛的录像,感叹这样的一座体育场,就是人民性的最佳体现:人民建,人民爱。今年国庆重新开放后,它又将归还到市民的手中,成为人们健身、打卡、游玩、购物的地方,供他们回味重庆这个曾经的体育中心,一路走来的感动和辉煌;再加上彻底打通外场环道,连通文化宫、大礼堂,形成整片的文化风貌区——“能够参与其中,我们倍感荣光!”
大田湾的传奇,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