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丰子恺先生,我们对他的印象就好像他漫画里的人物,脸看不清五官、手不分出五指,但就是靠这寥寥几笔,透过西洋画的外壳能看出他中国文人的内核。
丰先生1898年生于浙江省桐乡市石门镇,是中国现代文化艺术史上杰出的大家,同时具备画家、散文家、艺术理论家、音乐教育家、装帧设计家和翻译家等六个身份。
他的传奇常被人津津乐道:他开创了西洋画笔调写中国诗境,配以通俗易懂的文字,让艺术成为了大众化的审美语言,他自己也成为中国漫画的开山鼻祖;作为弘一法师的嫡传弟子,他曾画了50幅护生画为师傅50岁祝寿,并以“世寿所许,定当遵嘱”八个字履诺45年;他为复旦大学写了校歌,也启蒙了著名音乐家聂耳进入音乐殿堂;他和梅兰芳、鲁迅私交甚密,乱世中用艺术为家国百姓发声。
近日有幸,读了《爱的教育:丰子恺艺术启蒙课》,对先生有了更为丰富的理解:他是一个好父亲、好家长,他的教育理念即使在百年后的今天仍然显得进步。
《爱的教育:丰子恺艺术启蒙课》一书由丰子恺的外孙宋菲君编撰。宋菲君是中国科学院研究员,在科研领域享有盛誉。他选择了外公的《儿女》《告母性》《艺术和艺术家》和《艺术的效果》四篇文章入书,并在每篇文章之后辑入了自己谈艺、受教或关于艺术教育和素质养成理念的文字,再配以自己的、丰子恺幼女丰一吟所作的、和“子恺漫画”风格一脉相承的作品,成为祖孙三代从文到图饶有情趣的一次呼应。
书中,先生对他人和子女的关系作了观察,认为儿女是为“永续其自我”实为谬误,孩子不是为了满足家族子嗣绵延而存在的,他认为与儿女保持同类、朋友的关系,这才是最自然最合理的。
对此,先生举了一例。像他这样的文人,对自己书桌的规整尤为严谨,按照一定的秩序而布置着稿纸、信箧、笔砚、墨水瓶、浆糊瓶、时表和茶盘等,不喜欢别人来任意移动。但是任何家庭都有“熊孩子”的毁灭性场景:“孩子们一爬到我的案上,就捣乱我的秩序,破坏我的桌上的构图,毁损我的器物。他们拿起自来水笔来一挥,洒了一桌子又一衣襟的墨水点;又把笔尖蘸在浆糊瓶里。他们用劲拔开毛笔的铜笔套,手背撞翻茶壶,壶盖打碎在地板上”。
遇到这样的时刻,寻常家长为了维护“尊崇”的父权,一定会棍棒加身,美其名曰树立规则意识。先生却不以为然:孩子们尚保有天赋的健全的身手与真朴活跃的元气,岂像我们的穷屈?于是,想打孩子的手变成了抚摸孩子的手,怒火中烧夺下的物品又笑嘻嘻还给孩子们,让他们继续玩。
先生在百年前就提出了母亲的重要性:“世间做母亲的夫人们!我要称赞你们的幸福与权威:人间最富有灵气的是孩子,而你们得与孩子为侣,幸福何其深!”这与当下的社会现实仍然相符:规划孩子学习、生活的大多是母亲,母亲对孩子的性格养成、是非判断、知识积累无疑都是最重要的。
有些时候,我们太急于求成让孩子变成一个懂事规矩的“小大人”,乐于见到孩子们在书桌上做题而不是在乡村田间玩泥巴摘野菜,营造一种不努力就落后、落后就要挨打的“学习氛围”。对照丰子恺先生的育儿观:“教养孩子,只要教他永远做孩子,即永远不使失却其孩子之心”,我们已经离题千里。他认为,要培养孩子的纯洁无疵、天真烂漫的真心,这样孩子在成人之后,不致盲从这世间已成的习惯,而被世间所结成的罗网所羁绊。这应该才是我们教育孩子的目的。
有了前面的种种铺垫,先生才说到了艺术的功用——学艺术是要恢复人的天真。“我们的心境,大部分的时间是戒严的。惟有学习艺术的时候,心境可以解严,把自己的意见、希望与理想自由地发表出来。”但并不是学艺术就要走艺术专业的道路。
外孙宋菲君喜好艺术,但是在选择大学和专业时,丰子恺先生却建议他选择了北大物理系,于是中国多了一名卓有建树的科学家。但当我们看到宋菲君那些“子恺漫画”风格的画作,把生活当中小细节温情地表达出来,仍然会深深地感受到艺术给予这位科学家的充沛力量。
《爱的教育》其实是写给为人父母的教育启蒙书。当父母能从纯粹的学业内卷中跳脱出来,关注孩子当下的人格形成和成年后的精神世界,以朋友的身份与他们共处共进步,这才应了丰子恺先生那句:“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