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站在远处凝目望去,曹家沟隐在缥缈的云岚里,从两山之中露出一角屋脊檐和小青瓦。云岚冉冉升腾、流动,木屋角和青瓦脊凝然不动。
白云深处真的有人家。
进曹家沟的小路旁,一座小巧精致的圆拱形青石桥,静静地跨在小溪上。
这是一条时光久远的茶马古道。解放前,这条古道从官庄的龙骨滩穿过,经棉花坡三百步上山,上山十五里,下山十里,过妙泉、芭蕉水、玉屏、溪口、江口到达酉阳龙潭,是秀山通至酉阳的官马大道。
很长一段时间,这条道上,连绵不绝地响着铜铃声、马蹄声、脚步声、吆喝声,商贾、马帮络绎不绝。马帮汉子们的汗水滴落于尘土,土家花灯调子《黄杨扁担》就从汉子们粗犷的嗓音中飘逸出来,沿途洒落:
黄杨扁担呀么软溜溜呀么姐哥呀哈里呀
挑一挑白米下柳州呀姐呀姐呀
下柳州呀么哥呀哈里呀……
唱花灯的人从桥上走了,唱花灯的人从桥上又回来了。
青石桥迎来一批批人,又将一批批人送走,却唯将曹家沟留在这深山之中。
曹家沟背依高山。依山势而建的木屋吊脚楼,错落有致地洒落整个山弯。雾气缭绕着茂林修竹,寨子安安静静,远远传来鸡鸣狗吠之声。
寨子中间那幢老屋,色泽泛着霜染似的苍白色,站在它面前,就像站在时光的面前。
屋子的主人是一位飘着白须的老人。他身着蓝布斜排扣对襟衣裳,头包青丝帕,坐在屋檐下,抽着旱烟。他静静打量突兀闯进视线的人,眼睛里浮着浓浓的热情和笑意。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先让到屋里坐。一把小木椅子,安放着走累的身躯。
灶房里的火塘里,树瘩篼发出温暖的火光,小土罐里是“咕噜咕嘟”响着的热开水。
水,是取自后山高崖上飞流而下的山泉水。
茶,是屋后栽种的,被云雾常年萦绕的明前茶,一口入喉,带着清香和烟雨。
火塘的炕上,挂着几块腊肉,在烟熏火燎中,早成一团黑色。两滴腊油晶莹剔透,悬于末端,将滴未滴。
对于祖上留下来的老屋,老人露出自豪的神色——都四百多年了呢!
全金丝楠木料子,就连柱子都是金丝楠木做的呢!
老人用一种浅浅的淳厚声线,开始了对木屋深情的叙述。
倾听老人的叙述,像拾取山间滴落的玉珠子,串一串,晶莹透亮;品一品,像一盏云雾明前茶,回味悠长绵远。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沙沙的雨声中,一串叮铃铃的铜铃声闯进院子,两个村民赶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羊羔从院前走过,羊羔发出咩咩的叫声。老人扬声招呼:今天回来得早一些呢。答:雨下大了,小羊在山上呆不住。
那你伯娘们回来了没?
在后面。
一问一答间,人和羊已经走远。老人解释说,老五兄弟俩今年没出去打工了,见大家都在搞农业,他们就搞养殖业,刚买回来50只小羊羔,打算明年发展到100只。
正说着,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一群戴着斗笠、扛着锄头的妇女走进院子,胶靴上糊满厚厚的黄泥,脸上笑容灿然。为首的婆婆邀请大家进屋坐坐,妇女们推辞着各自往家走。寂静的寨子,因了这群人的出现而热闹。
有客人呢。婆婆走进屋来,眼睛含笑。又叫道:老头子,客人茶水没了,也不知道加。
看到雨大了,就往家赶嘛,非要淋湿。老人带着微微的嗔怪。又对我们说:这是我老伴。村里搞的油茶产业,上山栽树,80块钱一天。叫她别去别去,非要去。
婆婆笑道:你以为我像你,每个月有养老金领就不思进取。我这一个月也有两千多呢!
那也要天天有活做才有钱啊!老人故意犟嘴。
有的是活做。刚才秋老板说了,还要搞绿色有机蔬菜基地,忙都忙不过来。
不知不觉间,陷入一种幸福的气氛里。
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莫过于青瓦、木屋、火坑、茶汤,陪着老伴,白首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