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进了腊月,故乡那股浓浓的年味便随着那一缕缕蜡梅的馨香,缓缓向我们飘来。
腊月杀年猪是传统剧目,需要选定良辰吉日,显得庄严又隆重。
这一天,父亲、母亲起得比哪天都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系上围腰进厨房烧水;父亲呢,他要忙着去请杀猪的大师傅。一向喜欢看热闹的我这一天也早早起了床。来到猪圈旁,看到正在酣睡的肥猪,我心头一阵伤感:“大白猪呀,大白猪,你今天就要……”
杀猪需要请杀猪匠,最好是请全村有名的牛屠户。牛屠户经常站在象征他地位的高阶檐上,得意洋洋地说:“今天我去张三家杀猪,明天李四还要请我去家里杀猪,我长年三更起床走夜路,活路排起络二胡那么长。”这牛屠户,还真是个能人,既会吹牛,也会吹猪,吃杀猪饭,也在行。
我们村里有个习俗,就是给杀猪匠吃油多的早饭,我们给牛屠户做的是酸菜红苕粉丝汤,还备了一壶高粱酒,为他杀猪壮胆。
牛屠户的面孔,肉都是横着长的,满脸“杀气”。我下意识地离他远远的。
“嫂子,水烧开了吗?”牛屠户亮开了大嗓门冲着我母亲喊道。
“快了,快了!有劳你了,大兄弟!”母亲从厨房走出来,笑吟吟地说道。
牛屠户开始了他的前期准备工作——磨刀。随着霍霍的磨刀声,叫人心里一阵阵发紧。
牛屠户不一会儿就磨好了刀。
“哥儿们,各就各位了!”随着他的一声吆喝,父亲和另外几个帮忙的壮汉迅速往前跨步。一群人来到了猪圈,准备把猪抬出来。瞧那个“可怜货”,看到这么多人,它竟然立起了前蹄,一副喜庆的样子,以为人们是来看望它的,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了。
人群中有人啧啧称赞:“这只猪可真是膘肥体壮,足足有三百多斤哟。”有人附和,“可不是嘛,年初在知青场捉的猪儿,现在年尾了,整整用粮食喂了一年呢。”母亲不高兴了,撇着嘴说:“怎么可能才这点儿重呢?我喂的都是纯粮物,俗话说得好,二斤粮食一斤肉,这猪怎么也得超过四百斤吧。”牛屠户在条石猪圈门上敲了敲大铁钩,“嫂子,你真是潲桶把都提‘玉’了哟。”母亲听懂了屠户的话,捋了捋有点发灰的头发,眼睛泛起了幸福的水花,“全承大兄弟和四邻八方的帮衬,这一槽猪喂养得顺趟,大的两头交给了食品站,剩下这头做年猪。”母亲一边说,一边扯着我的灯草绒花袄子,三步两步领着我转身朝灶房走。身后传来大白猪撕心裂肺的惨叫,震得一坝子的人耳膜打颤,纷纷捂住耳朵。
女孩子最感兴趣的是捡猪毛,猪毛可以拿到集市上卖钱,然后买糖葫芦吃。超哥带着一帮男孩子,把猪尿脬打上气,口子打个结,再缝几下,一个足球就做好了。他把球扔到地上,大喊:“快来玩球呀!”我们一窝蜂涌上去踢球玩。
“杀猪宴”准备好了。院坝上支起十几张椅子,人群被安排上桌。回锅肉上桌了,粉蒸肉上桌了,炒猪肝上桌了,酸菜滑肉面块上桌了,高粱酒也斟上了。但是,大人们没有下筷子,还在欢呼:“刨猪汤,刨猪汤。”千呼万唤,“刨猪汤”终于端上了桌子。
菜上齐了,众人开腔:“老大哥,说句话哦。”
父亲端起酒杯,幸福爬满辛勤了一年的灰土脸,他清了两嗓子:“感谢各位父老乡亲赏脸,时近年关,今天请大家喝刨猪汤,感谢大伙平时对我们家的帮衬。希望大家吃好喝好,大家回家的时候我还会送每位来宾一刀肉。来,干!”
众人欢呼,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你敬我酒,我敬你酒,大家喝得开心,聊得开心,顺便把新一年的谋划也提议出来了。
院坝上热闹得犹如过年一样,人人笑逐颜开。
冬天的太阳偏西了,淡烟很快又盘绕在草房顶上。村子里安静了许多,少了那口大肥猪。对了,那口大肥猪过秤了,四百四十六斤,妈妈果真说对了。
牛屠户打着嗝,酣着酒,剔着牙,向主人家道声谢,棕叶卯子拴一块猪肉,搭在肩头上晃晃悠悠,左脚打右脚,甩手甩腿地走了。
年味,和着年猪肉的香味,弥漫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