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是一个下午。
上午闺蜜小娟打电话时,我正在来小镇的高速路上。雪欢腾地飞舞,汽车贪婪地吞噬着马路。四百公里的高速,将这个雪天拉得如世纪那么漫长。将车停在山脚时,已过了晌午。我从山谷向山坡步行了整整两小时,终于看见山头与山头凹陷的地方,一座低矮的泥巴垒成的平房蜷缩在雪风里。
小娟昨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先来看看孩子。这是一个月前小娟在微信里无意中提到的特困户。小娟大学毕业后,要回来参与乡村振兴。她回家乡做了村支书,用大学里学的电商知识在农村建立网络平台,把乡里产的土特产通过平台卖到大城市。作为闺蜜,我也想助小娟一臂之力。
孩子正蹲在院坝里堆着雪人,两只手冻得通红,上身穿的衣服显得空荡荡的。见生人来到屋前院坝,小孩迅速地站起身来,怯怯望着我。
“你是小鱼儿吗?”
“嗯嗯。”
“我是秦阿姨,小娟阿姨的朋友。”
孩子听到“小娟阿姨”眼睛马上眯笑开了。她领着我进了堂屋,三间房屋正中的那间。
室内用泥土夯实的地面坑坑洼洼,里间房屋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寻着声音拉起左边房屋的门帘子,昏暗中看到孩子的父亲半卧在床上。
“李叔?”我轻声问道。
“啊,你……是小娟支书的朋友,秦阿姨?”孩子父亲在一阵急促的呼吸中吐出了几个字。
我冲着他笑了笑。
“谢……谢你,你真是大好人……”孩子父亲又向我点了一下头。
小鱼儿搬来一张凳子放在我的身后。父亲望了望孩子,又望了望她,想说什么又停住了。
“咳……咳咳……”
孩子赶紧端起床下一个小盆递到父亲跟前。
“小鱼儿,你去给阿姨生点火。”父亲费力吐出这几个字后,停顿了好一会儿。趁孩子在堂屋忙活时,他无力地注视着我,眉头拧成一块干柿饼。
“你能……带走她吗?”停顿片刻,他又吐出了几个字,“哦,不,让她多陪陪你。”我点下头,小声地应着。
“唉——”父亲的眼眸滑入幽暗,“这些日子全靠这孩子……”父亲脸上的阴郁更沉了,一股气息如丝线吊着那微张的口。
“她是个好闺女。”他又兀自喃喃地嘀咕一声。
我再次上山时,远远就见那低矮的三间泥巴房立在凹地里,如一顶孤零零的破毡帽。我在屋里寻了一圈没见人。在院坝四处找了一周,也没闻声响。我向四周远眺,终于发现房子后坡约四五十米远的山坡上,有一个孱弱的小黑影,便沿着泥泞的小路径直向山坡跑去。
“小鱼儿。”我温柔地唤了一声。
孩子跪着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我走上前把孩子扶起,双臂绕着孩子的头用手理了理小脑袋上凌乱的发丝,把她整个身子紧紧搂着。孩子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春天来了。小娟来电话,欣慰地告诉我,她已帮助小鱼儿办完了学校的寄宿手续。我也轻轻吁了口气。
周日早晨,我买了几尾小小的孔雀鱼,放在窗台上一个圆形的鱼缸里。小小的鱼儿在清澈的水里快活游弋,不时溅起小小的水花。之后,披着温煦的阳光,我来到乡下镇里的学校。在校门口登记时,我掏出小娟开出的资助证明,门卫才予以放行。
正是下课时间,操场上,学生们在奔跑嬉戏,也有的在踢毽子。我一眼就看见一个踢毽子的小女孩,一条小马尾在阳光下晃荡着,快活无比。毽子上下飞快旋转,她的身形随着毽影跳跃,格外灵活矫健。
我站在操场边大声地喊了一声“小鱼儿”。孩子扭身看到我,飞快跑了过来,瘦小的脸蛋在运动后显得红润润的。她呼着一口热气兴奋地叫了一声“秦妈妈”,便扑进我的怀里。
我随小鱼儿来到她们的宿舍。小小的床上铺着那张我曾一眼就喜欢上的太阳花被套。床旁边一张紧挨着窗户的小书桌上,摆放着一盏精致的台灯,哦,也是我为她精挑细选的。桌上还摞着几本书,那是我带给孩子的《安徒生童话》《高尔基的童年》等。
我扫视四周,目光被床头墙上一张儿童水彩画吸引。画里有一个红红的太阳,一条蓝色的小河,河边用绿色画了一大片草地。草地上有一位披着长发的姑娘拉着一个小人儿,小人儿头上扎着一条马尾,手里拽着一根线,线的端头系着一架五彩斑斓的风筝。
小鱼儿见我注视着那幅画,羞赧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