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去外地参加一个培训，住宿两人一间。同屋的同事和我一番海阔天空之后，倒头便睡，谁知不到三秒，便传来他的鼾声。而此时，听着鼾声，烦从心头起。但能怎么做呢？是拍案而起让他惊醒，还是在沉默中任他折腾？刚刚认识，自然不能鲁莽行事，只能容他在“侧卧安睡”的鼾声中惊天动地起来。

　　我想静静，可以吗？当然不可以，那次会议纪律严明，不能轻易外出，况且黑灯瞎火，外出也分不清东西南北。我试着让自己“澄”下来，既然睡不着，必须给呼噜声找点意义。我听同事呼噜之声，高亢激昂，节奏均匀，音调平稳，像一个喝醉的汉子反复咏唱歌曲高潮部分。我很无语，但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身体，棒着呢。

　　医生说，人会打呼噜，不是因为呼吸用力，而是气流通过鼻、咽、喉等气道时受到阻力。最常导致打鼾的情况有两种，一是过度劳累，一是急性鼻咽炎。结果也分两种，如果一个人呼噜声节奏均匀，音调平稳，不会突然中断，这都不算个事；如果一个人呼噜一会儿响声如雷，一会儿突然没了声音，好像憋着一口气，那么问题就来了，极有可能患了“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综合征”。

　　这个名词太过专业和冗长，母亲讲的时候，我曾经一点也没听懂。母亲老了，还爱和父亲拌嘴，老两口都没读过几天书，拌嘴拌得倒有水平。母亲说：“我年轻时常常担心夜里，头顶的瓦片会被你震下来。”父亲一翻白眼，反击道：“你没听听你的声音，比雷公还厉害，只是没闪电。”父亲见母亲不说话，摇头晃脑嘀咕：“不晓得哪个说的，我每次出差，有人就睡不着！”

　　说归说，笑归笑。母亲还是跑去问了医生，医生说，没有什么大事，严重了才会患“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综合征”，平常睡觉侧着，把枕头高低调一调就好。母亲把医生的话告诉父亲，让他放心，同时把家里的枕头都做了更换。至于效果如何，我确实就不知道了。

　　最大的可能，是母亲适应了父亲的鼾声。有句话揭示了一个道理：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

　　应该是，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鼾声，特别是没有录音设备的时候。其实，我曾经对母亲指责父亲的鼾声心生狐疑。读初三那年，父亲陪我去参加一个考试，头天我和他赶到省城，住在同一个房间，那天夜里，我酣然入梦，一点也没察觉父亲打没打呼噜。第二天，我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超常发挥，赢得大奖。我拿着奖状，跑向父亲，直接把他撞了个趔趄。

　　回家后我得意洋洋，母亲白了我一眼，说：“你个白眼狼，还不去给你爸说声谢谢，你老爸怕打呼噜影响你，一夜都没睡。”

　　我一时愣住。去找父亲，他在田间劳动，我看到他瘦弱的背上有一束朝阳的光，我的眼睛瞬间便闪亮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