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闲着闷了，会临时中午去机场，随便赶上哪班就搭上哪班机。”至今记得香港演员梁朝伟几年前说起飞到伦敦广场“喂鸽子”的那条微博，留在我意识底层的感觉不似舆论之哗然，反而是那份如风的随性浅浅流淌了连绵至今的感动。

　　因为在平常人当中，除了小孩子，恐怕已没什么人还稀罕喂鸽子了。人们看紧钱包，宁愿喂胖自己也不愿与一面之缘者分享。后来听到一首叫《鸽子》的民谣，当中就有一句，“伪善的人来了又走，只顾吃穿”，我方才知道，这种感受叫孤独，而这感受本身，并不孤独。

　　其实，喂鸽子，有什么不好呢？每个人都向往飞翔，不管是不是有一双翅膀，是不是要借用一双翅膀。

　　几年前，当我和男朋友在一座公园路过摩天轮时，我拉着他过去，他却说他恐高，不想坐。那之后，我没有机会登高，尤其是同他一起。因为生怕遇到什么意外，他便理所当然地不肯救我。就像希区柯克的《眩晕》里面，男主角眩晕在高塔的半路，对处于生命危难中的女主角无能为力。而我总是与他在一起，所以除了四岁时穿着小黄棉袄和母亲一道坐过的那次，我再没有触碰过这头庞大的怪物。

　　即便它就在我的眼前，我看见偌大的摩天轮架在桥上，桥下面就是海河，可是毫无感觉。怎么说呢，它在我眼中就像地摊儿上三无厂家生产的速写本的封面，有的只是苍白的线条和印刷不清的背景，昭示着被大批量复制的可能性。一张摆在它前面的笑脸与之构成的两个同心圆，可能出现在任何一张被点赞的照片里，以不同的圆心距，却同样的乏味。

　　所以，当一间间透明屋子缓缓离地，我并不为自己的无动于衷感到丝毫惊讶。毕竟，我过早实现了同龄孩子们梦想中玩儿一把“高档游乐设施”的愿望，并且觉得无聊。它走得跟蜗牛一样慢，年少的我待在上面除了发呆没有任何事可以做。人太小，尚不知闲看风景；如今，却觉得心已老，当繁忙疲累成了常态，最最消受不起的正是这样的“无聊”。

　　我甚至预感，假使我在上面，站在地面或高楼上的某个人正把头深深埋进一架望远镜，以最平庸的好奇窥探这房间里的生物，将在漫长的半小时中如何自处。果真有这样无聊的人，他大概会看到我自始至终都在走来走去，把所有座位坐了个遍，却不曾捂热自己的屁股。一双冷手还要幼稚地从暖出汗的兜里掏出，在哈满口气的擦不干净的玻璃窗上，几次抬起，写不出半个字来。

　　但更有可能的是，没人看我，我也看不见任何人。我唯一能看见的将是一只鸽子，从遍地啄食的同类身边悄然走开，不去管是不是要被扣上“孤僻”“不合群”的罪名。它掠过我，目光如同翅膀一扫而过，不知看没看我、如何看我。但按理说，向天空独自飞翔的生命，不应看我，也不应看任何人。它的胸中自有磁场，比我们任何一款电子设备上的GPS、Wi-Fi、Bluetooth都靠谱。

　　而我只能站在密闭而透明的有限空间望向这之外的无垠，忽然领悟，这世上又有哪一只自由的鸽子真正需要我们喂养？

　　自由如你，从远方，到远方。我不曾追赶，也从未同行。但我来过这里，静静地站上一会儿，了无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