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科学的进步与反思山城的屋檐
第16版:科技生活·巴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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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科学的进步与反思
山城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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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01 月 12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山城的屋檐

汪渔

  重庆别名山城。它的性情,名副其实地诠释着“山”字。重庆城坚硬阳刚,重庆人肝经火旺,重庆话直接敞亮。

  父亲对重庆城的印象,大多停留在电视剧《山城棒棒军》上。我跟他说,三千年江州城,八百年重庆府,不仅仅是“高高的朝天门,挂着棒棒的梦”。

  2009年秋天,我陪他溯江而上,逛了一回重庆。

  来到朝天门,眼前的嘉陵江清秀澄碧,长江莽苍浑黄,清浊汇流,泾渭一体,滔滔滚滚,挟势东去。父亲感慨,这是多大一席鸳鸯火锅呀!

  他想看重庆大礼堂。

  直辖之后,重修这座礼堂,重庆人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上下一心,完成了这座宏伟建筑。而今的她,俨然一种气氛、一种象征、一种精神。

  著名的中山四路,黄葛树遮天蔽日,树影斑驳,低调沉静。石砖、青瓦、灰墙、拱窗,铺叙成历史长廊。但凡眼见的物什,都在诉说沧桑往事。

  傍晚遇雨,手忙脚乱回到酒店。我问父亲当天感受,他只悠悠回了一句:好多的楼,好多的房,就是不见屋檐。

  我感到震撼。

  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乡村的屋檐,并不只是方便住家自己。匆匆赶路的行人,无家可归的路人,白日里突然遇雨,暗夜中无力赶路,都可以随便躲进一个背风的屋檐。春天来临,燕子双双对对,来到檐下筑巢,燕语呢喃、生儿育女,乡邻都会艳羡,因为这被视为祥瑞。

  屋檐承载了如此温情,父亲特别在意的又岂止是害怕天上突然下雨?

  2011年秋天,工作调动,来到重庆城里。先行“进城”的熟人朋友,免不了轮番“接风洗尘”。

  第一天晚餐,重庆火锅。

  第二天晚餐,重庆火锅。

  第三天晚餐,重庆火锅。

  我说,每天一顿火锅,实在受不了了。

  朋友一本正经跟我说,如果感到做事不顺、睡眠质量差、干什么提不起精神,归根结底因为没吃好。饮食有真意,融入一个团队,融入一座城市,当地味道,是最好的媒介,接受当地味道,便是最好的开端。

  碰巧那时正在读着梁实秋先生的大作——《雅舍谈吃》。梁先生在重庆的住地名为“雅舍”,文中满纸人间烟火,字字温存岁月,那些味道力透纸背,穿过时光,沁人心脾。

  我认同了朋友的说法。周末只要不加班,我便跟着他们,闻香识路,穿梭于重庆的大街小巷。由此我知道,九园的包子,可以有搪瓷碗那么大;黄泥塝的小龙虾,可以有五种味道;解放碑那家串串香,须得带着凳子排队;跷脚牛肉里,不能加肥肠;水煮鸡杂,可以做面臊子;南岸区的小餐馆,有火爆毛肚;开车三小时到达的巴南区的那家菜板肉,其实是发给食客刀和菜板,自己切肉……

  一路追寻味道,我邂逅了牛角沱、大石坝、谢家湾、读书梁、花园一村、洋河二村、嘉陵三村……大城市里的这些地名,就像乡间的那些孩子,长大出息后穿皮鞋了、打领带了,但仍然是乡邻口中的“蛮牛”“狗剩”——如果父亲还没离开,能够了解到这些,他会不会有回到生养他的天城村那般亲切?

  此后,我仿佛一滴墨汁,落进一片宣纸,融入这座城市,赞许这座城市。墨汁赋予宣纸以灵魂,宣纸赋予墨汁以烙印,身体的节奏,分明地感应着山城的爬坡上坎与四季脉动。

  最近两三年,山城的“8D”“魔幻”,让整座重庆城成了“网红”。

  洪崖洞的吊脚楼与璀璨灯火、李子坝轻轨穿楼、停在二十三楼的公共汽车、鹅公岩立交让导航失灵……外地人眼里许许多多的不可思议,是重庆人民的朝夕相处。特色景象吸引着天南海北一批批的游客前来“打卡”。

  我是多么担心这位新晋网红,红得飞快又忽而黯然失色。我担心她微醺之后飘飘然,担心她变得头重脚轻,担心她终究失去山的稳重……

  “莽子”事件出现,我的一切担忧释然。

  市区公园有口鱼池,池里有条大鱼,名叫“莽子”。因为体重过重,行动笨拙,无法与别的鱼抢食。市民疼它爱它,单独喂它,无论大人小孩,站在池边唤声“莽子”,它便应声而至。十多年里,它给无数孩童以快乐,给无数老人以欢欣。

  然而一夜雨后,“莽子”消失。网络上,网友为它祈愿祈福;电视新闻里,老人们泣不成声;电视机前,小朋友哭喊“我要‘莽子’!”

  山城人粗糙刚毅的内心,被一条鱼击中最柔软的部位。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失去“莽子”的时刻,夜是黑的,然而人心的窗口,却透着亮光,“吱呀”一声,心窗洞开,急切地呼唤着“莽子”快快躲进心底的屋檐。情为何物,“莽子”的灵魂一定知道。

  2019年国庆期间,重庆市民的手机,天天不厌其烦,不时跳出一条短信:“请本市市民,错峰出行,为外地游客提供游览方便,展示重庆市民良好形象。”

  此间,重庆的大街小巷,解放碑、磁器口、朝天门、来福士、大剧院、长江索道……外地游客爆满。

  游客实在太多,可以瞭望洪崖洞夜景的千厮门大桥挤到无法通行,重庆当机立断,“封桥迎客”,对千厮门大桥实行汽车限行。为方便游客拍照,重庆两江四岸,灯饰夜景每日延长亮灯两个小时。玩得太晚,怎么回酒店?重庆全力调度,公交、轻轨推迟收班,再晚也要把游客送回暂住地。

  跟所有居民一样,我也自觉“禁足”。天天待在家里。一言不发,究竟不是重庆人的性格。于是大家纷纷发短信“开涮”,回复调侃“10086”:

  “好的,好的!我已经在家躺三天了,祝外地游客在重庆玩得开心!什么时候可以出门您给我回个短信。”

  “为了对外展示形象,天天待在家里打麻将,都输了三千多了!您又不给报销。我就想问多久才可以出去?”

  “我都宅家好几天了!外地游客想看重庆美女,再不让我出去露个脸,怎么展示重庆的良好形象?”

  “我在外地,家里钥匙放在消防栓那里的,你们拿去把门打开让外地游客住吧。”

  那几天,我时常想起父亲说的“屋檐”。

  重庆的楼房确实没有屋檐。

  重庆城真真切切有了屋檐。

  它是这座城市的情商与格局,就在城市的上空,抬头可见,触手可及。

  腾出一座城来“宠游客”之后,也没忘记“宠市民”:重庆的国庆灯饰,一直亮到月底,留给市民欣赏。

  2020年的秋天,我的孩子小汪,通过自身努力,成为这座城市里的一员。每到“长假”,她都会说:“爸爸,我们回乡下去吧,把重庆城腾出来给外地游客。”

  她能这样,我很欣慰。

  希望下一代,活得都比我们从容。既有避雨的地方,又有看雨的心情,还有能力为人筑道屋檐。至少,在自己的心底有道屋檐,心怀天下,悲悯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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