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夏日给我的记忆就是涨水。记得1981年长江上游爆发洪水,我当时8岁,所幸住所地势较高,并未被淹,可楼下那片被称作“铜建村”的红砖房却没那么幸运,人们用木盆装着行李,狼狈地划水搬家,岸边高处本是一个菜市场,当时用来安置灾民。那个7月,人们每天都来到江边,摇着蒲扇讨论洪水何时能退去……洪水退去后,“铜建村”的人们又淡定地搬回家里,刷石灰粉、打新家具,开展生产自救。盛夏骄阳,蛙鼓虫鸣,日子照常。
那场洪灾令我对水产生了畏惧,至今不会游泳。但童年的我仍热爱着夏天,最期待的就是吃冰糕。白冰糕3分一支,豆沙、山楂冰糕卖4分,牛奶冰糕5分一支。为了吃上一支白冰糕我得存几天的零花钱,美美咬上一口,像把冰凉的白糖含在嘴里,夏天的燥热顿时烟消云散。当时铜元局最大的企业是长江电工厂,夏季劳保福利就有盐汽水,那是小孩子的盛宴。至于高大上的雪糕、袋装汽水,是1983年后出现的产物。燠热的夏夜,球场边小贩们骑着拉风的摩托,后座一个大篮子,载着袋装饮料,孩子们蜂拥而来。回想起来,市场经济的火苗就在那时初燃,先知先觉的商人们摩拳擦掌。
儿时夏天还有些零碎的老重庆记忆,防空洞避暑、凉棍凉席、大花布裤衩、江边耍水玩沙……只有高中的夏天变得漫长,如同拖长尾音的蝉噪。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高三学生,夏日的课堂上飘散着风油精、万金油和花露水的气味,教室的风扇嗡嗡转动,枯燥难听。老师提醒着“高考改变命运”,一摞摞书本早就没了油墨味,全是汗水的印迹。高温火爆的天气和久久压抑的情绪,在高考前来了个大爆炸——几个同学约起逃了晚自习,翻铁门出去看了一场电影,回来差点被生活老师关在宿舍外睡草坪,还集体在教导处写了检讨书。高考的那个夏季,充满热血、奋斗、迷惘、悲喜交集。1991年7月,一直被称为尖子生的我,遭遇高考滑铁卢,没有祝福、鲜花、谢师宴,有的只是苦涩的瓢泼大雨和无边无尽的酷热。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夏季。
如今的我依然生活在这个两江环绕、南山苍翠的城市,偶尔抱怨它夏季的高温。今年受疫情影响,除工作外深居简出。这个初夏,朋友聚会少,出门戴口罩,大家在网上讨论着风景与美食,不禁怀念起暑气绵长的正常夏天。没有高温,哪有庄稼的快速成长?没有暑热,哪有秋凉?盛夏的乐事,在于可以穿新款的花裙、喝解渴的啤酒、上山林避暑、下江河戏水。呼朋唤友去吃个大排档,多少烦恼、踌躇,就随着美食灰飞烟灭。再随着流浪者的歌声,慢吟一句:“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