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 只有南岸
“在南岸的坡道街上行走十分钟,能闻到上百种不同的气味,这是个气味蒸腾的世界”。“南岸的山坡上,拥挤着简易木穿斗结构的小板房、草盖席油毛毡和瓦楞石棉板搭的偏偏房,朽烂发黑,全都鬼鬼祟祟”。“江之南岸,是这大城市堆积各种杂烂物的后院,没法理清的贫民区,江雾的帘子遮盖着不便见人的暗角,这个城市腐烂的盲肠。”
关于昨日南岸的叙述,是虹影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中的句子。将她的生养之地南岸野猫溪、弹子石,称之为重庆城市的盲肠,是这位重庆本土作家的点睛之笔。
我对此“盲肠”产生直接印象,并不是因为这本小说的文字描写,而是始于1984年的冬天。是时,溯江而上的客船,让高高的朝天门码头映入眼帘,也让南岸的影子闯入我的视野之内。重庆江之南,恰如作家开篇描述的情景,是密密匝匝的低矮房屋,是冒着黑烟的小烟囱,所有物事的底色,均呈灰蒙蒙一片,如流浪汉久日未洗的脸。
次年夏天,我搭乘一辆破旧的翻斗车,头一次进入到南岸弯弯曲曲的小巷深处。确切地说,是寻路到了位于弹子石区域的某一家工厂,与战友去送修损坏了的3部凿岩机。对弹子石的印象,就是大山中毫不起眼的小镇,坡坡坎坎的街道,路面坑洼不平,黄葛树盘根错节,树荫遮天蔽日。大白天的工厂山洞里,机油味浓烈刺鼻,地面黑得发亮,却不乏凉爽宜人,但必须打开电灯,才能看见从头到脚一身蓝的师傅从黑暗中走出来,在满是油污的机床上鼓捣那些笨重的金属物件。
又过一年,还是搭乘翻斗车,从市中区过石板坡长江大桥,过南岸转盘后右转,去往长江边上拉河沙。战友装沙子的时候,我无聊地坐在鹅卵石遍布的江滩上,看宽阔的江面水流湍急,望江北岸雾霭中影影绰绰的山岭和民居,想象这荒山野岭之地,怎么会留下铜元局这么一个浮想联翩的地名。
两次抵达南岸,留下的印象,如虹影的作品所说,并不十分美好。与一江之隔的渝中区比较,实在可以用破败、落后、荒芜这些形容词来记录。那时南岸,并无什么南滨路。就连石板坡长江大桥南桥头,还是高岭一座。岭上两道逼仄的隧道,通向大桥,连接着南岸与渝中区,隧道中堵车,成为重庆交通的常态。
今天 并非外滩
南滨路源起,应该是二十世纪末的大江防洪堤坝构筑。工程从长江大桥南桥头下破土,向东延展开去。防波堤坝向上生长的同时,江边低矮的木板房、吊脚屋相继拆除,代之以钢筋水泥现代建筑元素充斥的高楼大厦,南滨路作为地名,应运而生。
南滨路工程方兴未艾之际,我正在对岸渝中区的嘉滨路上挥汗如雨。当然自菜园坝向东的长滨路也在筑路不止。三条沿江布局的道路工程,几乎同时张开施工的大网。可以说,重庆的市政建设工程,带头掀起了迎接新世纪到来的高潮。
或许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南滨路在那一轮建设中占尽先机。在二十一世纪初春的曙光照耀之际,崭新的南滨路脱颖而出。按时下说法,一个新的网红打卡地出现了——如过江之鲫的食客或夜游者,以到南滨路呼朋唤友大宴宾客为自豪,几乎所有的餐馆,日日爆满,就连海棠溪下江边临时搭建的露天小吃摊,也是门庭若市。记得有一次接待长沙来客,从渝中区部队大院直奔南滨路,一行人兴冲冲赶来,却是一席难求,无奈只得撤退回到大坪,匆匆找一家火锅店用餐,差点让远来的客人看了笑话。
当然也有携客夜游的举动。南滨路未成型前,观赏重庆夜景的最佳位置,是南山上的“一棵树”。南滨路姗姗到来后,少说不下三五回,夜风轻扬中,我自驾加入缓缓前行的车流之中,让北京来的、武汉来的、新疆来的友人,沉醉于重庆城江南江北的豪华夜景,让已成为重庆居民的我,没来由地暴涨了几回虚荣。
时过境迁。南滨路工程已经进展到了第几期,实在没有再费心思去关心。搜索网络,关于南滨路的解释和数据,比比皆是,赘述已是多余。
今日南滨路,一条通衢大道纵贯东西,业态已然成熟。尤其是正在修建的慈云老街,新近开街的龙门浩老街、弹子石老街,更是脱颖而出,不仅延伸了南滨路的里程,而且丰富了南滨路的内涵,让这一方古老水土,变身为主城区不可多得的观光、休闲、旅游胜地。
走在南滨路,于我这些看着南滨路“从天而降”的人来说,肯定少不了追忆昨日。我知道,那沿江的老景致,如禹王遗踪、峡江开埠、字水宵灯、龙门皓月、海棠烟雨、黄葛晚渡等,早已融入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屋之中,或仅仅以一个曾经的地名,昭示它原始的存在。就连那一楼一底的“中粮”公司机器厂修配车间,也退隐至野猫溪一处小山坡繁茂的黄葛浓荫之中,稍不注意,你会与它擦身而过,断然想象不到南滨路上,竟还有这样一个遗存。
市声喧哗,人流如织。三五同伴,于青砖黛瓦中寻觅童年的足迹;拿铁在握,在黄葛树的荫蔽里发思古幽情;扶老携幼,于爬坡上坎的嘻哈声里,嗅一嗅浓郁的火锅麻辣香、赏一赏重庆小面的劲道,是南滨路带给我们独一无二的享受。
南滨路,其实就是重庆人的南滨路。说什么重庆外滩呢,没有必要。若简单地复制黄浦江边的外滩,哪里能有地道的重庆味道?怎么能够持久地吸引眼球,做到长盛不衰?
畅想 CBD之梦
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应邀去弹子石老街,参加市作协举办的新书发布会。我在渝北某地搭乘地铁环线,到上新街站下车。从地铁站出来,竟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为寻找那个精致的书店,耗时一个多小时,在曾经熟悉的地方,算是出尽了“洋相”。
这是弹子石吗?这是南滨路吗?三日不见,刮目相看。落座以后,几个老朋友都发出感叹,这地方,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作为国家中心城市的窗口,重庆中央商务区雏形已现。弹子石地区,包括南滨路,已然承担了CBD的功能配套区作用,公寓、酒店和文化设施等,日臻完善。曾经的老城“盲肠”,已是涅槃重生,再现辉煌。
近在眼前的CBD之梦,是伟大中国梦的新篇章之一。畅想南滨路的未来,倚马可待的快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