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千里黄,打谷万家香。
乡村又到收获庄稼的季节,偏东雨也凑热闹来了。
偏东雨其实就是雷阵雨。因巴渝独特的地形而致的气流,使雨云多从东偏南的方向吹来,乡亲们便形象地将其称作偏东雨。
偏东雨前面多了个“抢”字,一下把秋收时节,农民那忙碌的身影,表现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幼时,老家万盛黑山的偏东雨,要么出现在吃晌午饭的时候,要么在下午。它的到来,从不和人商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爽爽快快,大大咧咧。
太阳下,当大人们在田间地头,抢收干得正起劲的时候,老天爷恰似小娃儿那张脸,没哪个得罪它,一下就由晴转阴了。不一会儿功夫,天色乌云密布,大地风声顿起,骤然拉起了山雨欲来的架势,仿佛它在对庄稼人说:我看你们和我抢、与我争,今天偏要耍个性子,给你们个脸色看看。
趁着雨脚在远处起步,“雨快来了,抢偏东喔!”乡亲们就开始一窝蜂似的大呼小唤,声音从这塆喊到那塆,张家叫到冷家,氛围一下子躁动了。在那“出门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提醒家家户户抢偏东雨的消息,也算传得够快的。
你看那男女老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田间,壮劳力们围着搭斗,匆匆的,或掀起谷把子急着捶打,或背起黄谷迈开大步往回跑;屋前晒谷坝,妇孺老幼,螃蟹上树七脚八爪,扫的扫,撮的撮,抬的抬,搬的搬,担的担,抢出了一派鼎沸的场景。
此刻,稀稀拉拉几颗晶亮的大雨点,弹跳在房瓦上、树梢上、土地上,滑落在男人赤裸露着的古铜色背上,滑落在女人、小孩的臂膀上,仿佛又是偏东雨行将到来时,在善意催促人们抓紧时间,赶快收好最后一粒粮食。等大家喘着粗气、揩着汗水停息下来,偏东雨在雷鸣闪电的陪伴下,像和着激烈的川剧开张锣鼓,便大模大样地粉墨登场。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偏东雨啊,恰似一台大型的主题乐曲演奏会。
阵雨在孕育的时候,东边的天际呈现灰白色,远山雷声隐隐作响,犹如序曲。紧接着,奏响的是乐曲第一章。雨幕由远及近,徐徐开启,风大作,雷声起,树枝摇曳,雨点飞,人声乱。
第二章,雷雨。闪电划破黑沉沉的云,雷声似玉帛剧烈撕裂,似两扇大钹凶猛撞击,回荡在天地间,吓得我们小孩捂着耳朵,直往屋里躲,向父母怀里靠。
第三章,帘雨。雷电稍弱,声音多为浑厚的大鼓,接着雨又起,量较前次之,如帘。
第四章,丝雨。雨丝丝,风习习,雷声渐行渐远,直至无声无息。
第五章,尾声。云雨洗过的天碧蓝得有些失真,地上树静,气爽,溪流,山色绿得滴油。也就是这个时候,稀稀拉拉两三点雨滴,疏疏悠悠四五丝淡岚,在偏西的阳光反照下,长达几公里的七色彩虹,有时还是双彩虹,便静静的,不露声色的,但很气派的,飞架在老家东南方的青山绿水间。
一阵偏东雨,虽说短暂打乱了乡亲们对抢收的安排,但也给了他们难得的喘气、交流机会。他们围坐一起,喝的喝老鹰茶,抽的抽叶子烟,偶尔磕着几棵葵瓜子,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今年的收成,摆些鬼怪故事,开些玩笑。
童年的偏东雨,是家乡留给我的淡淡乡愁,它总让人想起那些旧年往事,那些酸甜苦辣。
今年入秋后,我又回了趟乡下,走在曾经光着脚丫子跑的乡间小路上,发现古老的乡村早已今非昔比。“四好”农村公路,水泥便道,遍布美丽乡村,串联起千家万户。农机收割,车辆运输,成了秋收等农事的主力军。我再也看不到父老乡亲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肩挑背磨的劳作情景。
如今,面对偏东雨,老家的人显得更加从容自如了。人们在小院屋檐下,端着香喷喷的新米饭,品味着新鲜可口的菜肴,惬意地享受着风雨后,那道彩虹带来的美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