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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裕锟 摄/视觉重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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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第一期《红岩》杂志封底,刊发了罗中立的油画作品《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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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罗中立与凌承纬(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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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罗中立与凌承纬(左)再聚油画《父亲》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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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凌承纬在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作“中国当代版画”演讲,同时举办了一场四川新兴版画小型展。(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受访者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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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名片
凌承纬,重庆永川人,著名美术史论家,重庆现当代美术研究所所长,重庆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重庆中国抗战大后方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曾任《红岩》杂志美术编审,西南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研究员,四川美术学院中国抗战美术研究中心主任、教授、首席专家;出版有《四川新兴版画发展史》《现实主义之路》《现实主义的选择》《刀与笔的战斗》《中国抗战大后方版画运动史》等多部美术史论专著,在国内外重要学术刊物上发表美术史论文300余篇。
10月25日,造访渝北润丰水尚小区凌承纬先生工作室。秋日阳光轻轻地洒向庭前的花园,葱郁的草木一片金黄,温婉含蓄,诗情画意。先生笑脸相迎,言谈举止,温文尔雅,颇有学者的从容与谦和。
刚好,在前一天的下午,万众瞩目的第四届“中国美术奖”颁奖仪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行。作为中国美术最高奖,其获奖作品在全国美展参展作品中产生,本届“中国美术奖”共评选出金奖9件、银奖14件、铜奖17件。重庆共获“一金三银”,创下历史最好成绩。
我们对先生的访谈就从这次全国美展,以及重庆美术在历届全国美展上的精彩表现开始,一些鲜为人知的往事徐徐展开……
一条主线
彰显经典美术作品的价值取向
“从1949年的第一届全国美展至今75年来,重庆美术上世纪50年代的版画、60年代的雕塑、80年代的油画、90年代以后的中国画及各类设计……在每个时期都呈异军突起之势,摘金夺银似乎已是常态,以此成就了中国现当代美术领域一方不能忽视的重地。”凌承纬说。
全国美展,是我国展览规模最大、作品数量最多、最具影响力和权威性的国家级综合性美术大展。全国美展创办于1949年,从第六届开始,形成了每五年一届的常态化展览机制,至今已成功举办14届。展览中评选产生的“中国美术奖”是中国美术界最高奖。
75年来,全国美展推出了一大批美术人才和美术精品,如董希文的油画《春到西藏》、罗工柳的油画《地道战》、吴冠中的中国画《春雪》等,汇聚了中国最新美术创作成果、展现了中国美术发展气象、引领了中国美术学术风尚、滋养了社会文化的璀璨星辰,为推动我国美术事业繁荣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梳理全国美展75年来的获奖作品,以及重庆美术史上的经典之作,会发现一个事实——无论是何种美术门类,凡是受到人民大众欢迎,得到业内外一致首肯,在国内外产生影响而被载入史册的作品,无一不是艺术家真诚地深入生活,深入人民大众之中,在深切的体验中受到感动和激励而创作出来的!”凌承纬颇有感触地说。
他说,从艺术史论层面来研究和认识这些优秀艺术家的作品时,会发现一条清晰的主线贯穿他们的创作始终——美术的现实主义!
作为国内有影响力的资深美术史论家,凌承纬对新中国成立以来重庆几代优秀艺术家数十年秉持现实主义精神、执着求索的历史作为,认知清晰,感受深刻。
一件作品
成就中国当代油画艺术的丰碑
说到重庆美术史上的经典名作,作为中国当代油画的丰碑之作——罗中立的油画《父亲》,是绕不开的存在。
但,你知道这件作品最初是怎么从四川美术学院的一间学生寝室走进公众视野的吗?
“我与罗中立的交往及结下友谊,要追溯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凌承纬回忆说,1980年9月,时为四川美院学生的罗中立完成了油画《父亲》的创作。而时任《红岩》杂志美术编辑的他,闻讯后赶到川美,在罗中立不足10平方米的学生寝室,看到了这件颜料未干的作品,被深深震撼,当即用相机拍下作品,打算在杂志上刊发。
杂志两位主编王觉、马戎看了照片后,没有马上表态,似乎有些犹豫和为难。
“要知道,这幅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具有很强的时代性。而当时的《红岩》杂志,刚复刊一年多(该杂志创刊于1950年,是一份影响深远的文学杂志),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情况下,刊发尚未经过审查、公开展出的作品,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凌承纬说。
直到第二周的一天下午,马戎走进他的办公室,颇为慎重地跟他谈起这幅画,并仔细地问了作者情况,以及他对这幅画的看法。凌承纬如实作答。
尔后,马戎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那就发吧!我跟王觉研究了,他也同意发,有什么问题和责任我们来承担!”
于是,凌承纬立即把这幅画安排在1981年第一期《红岩》杂志的封底上,用了整页篇幅(当时的《红岩》杂志需提前2至3个月排稿,即便是1980年10月发稿,跟读者见面已是翌年1月)。
1980年11月,四川省青年美展在成都举行,油画《父亲》在展览上首次亮相,即刻引起社会、公众的关注。一时间,几乎整个蓉城都在谈论这件作品。
《四川文学》美术编辑从成都给凌承纬打来电话,约请他到成都为这件油画作品赶写一篇评论文章。凌承纬当晚即搭乘火车赶往成都。他撰写的文章——《震撼人心的力量——赞油画〈父亲〉》刊发在《四川文学》1981年第二期上。这篇文章不仅是国内最早关于油画《父亲》的评论,也是首篇为《父亲》点赞的文章。
1981年1月,《红岩》杂志1981年第一期准时出刊,其刊登的油画《父亲》受到读者普遍称赞。几天后,北京传来喜讯,《父亲》在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上获得金奖。
“上个世纪80年代,还有不少川渝美术家的优秀作品先在《红岩》杂志上发表,后入选全国性美展并获得奖励和殊荣,历经岁月遂成为经典。1991年,重庆市文化局和重庆美协授予《红岩》杂志‘伯乐奖’。”凌承纬说。
一场展览
标定重庆当代美术理论的高度
谈到重庆美术发展历史,有一场展览,透过历史的云烟,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2004年,人民政协成立55周年。重庆市政协举办《庆祝人民政协成立55周年美术书法作品展》,凌承纬受托担任展览总策划。
经过4个多月紧张而有序的组织、筹备,展览于2004年9月8日在重庆市政协礼堂开幕,仅展出3天,却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
这次展览展出了新中国成立半个多世纪以来,重庆几代美术家遵循现实主义方向,以饱满的热情深入社会现实生活,深入人民群众,在各个时期创作出的大量优秀作品。
展览清晰的历史梳理,有序的作品展陈,明确的思想指向,以及精湛的艺术呈现,让前来参观的观众赞叹不已。
凌承纬为这次展览撰写的长篇文章《重庆当代美术50年现实主义之路》,更受到业内关注。四川美术学院、重庆大学人文艺术学院、重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等单位和组织,以及多位市政协委员专门致信市政协办公厅,称赞这次展览以及凌承纬的文章所揭示的历史意义和文化意义。
2004年12月9日,《重庆日报》特辟专版,用通栏标题和整版篇幅刊登了凌承纬的文章。
是时,重庆市美协名誉主席、著名版画家牛文先生正卧病在床,当他得知这一消息后,即叫女儿把报纸找来,一字不落地念给他听。
听完之后,他打电话给凌承纬说:“这是我自解放初期随解放军二野部队来到重庆,担任四川、重庆美术领导工作50多年来,第一次见我们的党报用这么大的篇幅、这么大的标题刊登关于重庆美术的文章。我要专门给重庆市委、市政协的领导写信,感谢他们对重庆美术工作的关心和重视!”
牛文还对凌承纬说:“我也是第一次读到把重庆美术发展史归结到现实主义理论层面的梳理和认识。你的文章有理有据,有高度有深度!非常好!”
随后,这篇文章又先后被《红岩》《重庆文艺》《重庆政协报》等多家杂志和报纸转载。2005年,文章获第三届重庆市艺术奖。
一路求索
在故纸堆里探索血与火铸就的美术史
“我对现实主义美术的笃信和坚守,是深受鲁迅文艺思想的影响,以及对中国新兴版画史、抗战美术史的深层研究中受到的启迪。”凌承纬坦言。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新文化运动主将——鲁迅秉持“治文学与美术”的志向,在上海不遗余力地倡导中国的新兴版画。
“鲁迅先生倡导新兴艺术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要创建一门新的绘画,而是要藉此在中国美术领域,建立起广泛的现实主义,以此来冲破当时中国美术‘万马齐喑究可哀’的局面。”凌承纬说。
其后,随着全民族抗战爆发,中国新兴版画的中心西迁重庆和延安,一场轰轰烈烈的文艺运动——抗战版画运动在重庆和延安兴起,并伴随抗战形势的发展而成为一场席卷全国、绵延数年不衰的革命美术运动。这场革命美术运动高扬现实主义精神,引领中国美术前行,书写出了一部可歌可泣的伟大历史。
而凌承纬致力中国抗战美术历史研究的发端,却要追溯到30多年前。1986年,他作为公派访问学者,到美国堪萨斯大学艺术史研究院,跟随在国际美术史学界享有很高威望的华裔学者李铸晋教授做研究。
结束研究工作回国前夕,李铸晋跟他做了一次深入谈话。李铸晋说,抗战时期的中国美术是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非常重要的一段历史,建议他回国后,利用地缘优势,立足重庆、着眼大后方,进行研究。
凌承纬回国后不久,就走进了位于枇杷山上的重庆图书馆阅览室,从查阅抗战时期大后方的报纸和杂志开始,走上了一条漫长的求索之路。
“当时查阅历史报刊资料都是看原件,原件都是颜色发黄质地很差的纸张,几十年岁月消磨更显脆弱,翻动时稍有不慎就会破损。虽然许多图画和文字都模糊不清,但却让我倍感真实和亲近。”凌承纬说。
从1988年夏天开始,除了完成《红岩》杂志美术编辑工作之外,其余时间他都浸泡在图书馆阅览室中,整整一年。
从《新华日报》开始,他把自1937年到1945年间重庆的主要报纸和一些美术刊物都查看了一遍。逐渐,一部蕴藏在发黄发霉故纸堆中的血与火铸就的美术史轮廓在他眼前慢慢清晰起来,并让他感受到一种发自历史深处隐约而巨大的震撼——内涵之丰富、形态之特殊、影响之深远,意义之重大,超乎想象。
1992年5月,凌承纬完成了《四川新兴版画发展史》一书的写作。他把此前对抗战大后方版画运动史研究的认知写入书中,遂成为中国抗战美术历史最早的研究成果。
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主席李少言为该书作序称,这本书“是一本具有很高学术价值和历史价值的著作”。《四川美术通讯》在刊登王琦和李少言为该书撰写的序言时,加编者按称:“它是我省现代绘画艺术领域第一本重要史料专著,很值得画家和理论家们一读。”
此后30多年,凌承纬专注于中国抗战美术史和中国新兴版画史研究。他心无旁骛,一路前行,筚路蓝缕,呕心沥血。
2004年以后,凌承纬先后受聘于西南大学、四川美术学院,担任教授、研究生导师,美术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抗战美术史学科首席专家。他带领一手培养的研究生团队,夜以继日地在中国抗战美术历史的长河中求索、问学。
迄今,他已出版8部史论专著、发表300余篇研究论文,承担了10多项国家和省部级社科研究项目,策划举办了10多个抗战美术历史文献展,举办了数十次抗战美术历史讲座……成就卓著,硕果累累。
一生笃信
高扬美术现实主义精神
2021年岁末,凌承纬与助手张怀玲的专著《刀与笔的战斗——抗战大后方美术史研究》一书出版。重庆市文联召开了该书出版座谈会,范迪安、庞茂琨、尚辉、周勇、林木、周晓风、蔡斐、陈航、戴政生等国内著名历史学者、文化专家和艺术家参会,一致认为该书是一部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并重,具有深刻历史和现实意义的著作。
然而,参会专家们大多数不知道的是,此书出版时,凌承纬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研讨会当天,他拖着孱弱的身体和疲惫的步子走进会场,在发言中刻意隐去了撰写此书期间身体被查出恶疾的不幸。更少有人知道,这部40余万字书稿的最后一次校对工作,竟然是他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上插着3根输液管完成的。
2022年,国家近现代美术研究中心专家、四川大学教授林木在《美术》杂志发表了长篇书评文章。文中写道:“目前的抗战大后方美术研究,该书(《刀与笔的战斗——抗战大后方美术史研究》)无疑是首屈一指。这应归功于凌承纬和他的团队数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的努力。就该书对历史资料的搜寻、梳理和研究而言,今后若干年内,很难再有研究能够超过这部著作了。”
2022年,《刀与笔的战斗——抗战大后方美术史研究》一书获第九届重庆艺术奖。
今年6月,《刀刻·进行曲——全民族抗战时期期刊中的木刻艺术》展览座谈会暨《中国抗战大后方版画运动史》一书首发式在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举行。
这次展览是在凌承纬的指导下,由他的两位学生策划实施的。与这次展览内容密切关联、凝聚凌承纬多年心血的又一部新著——《中国抗战大后方版画运动史》的出版,更是引起业内外关注。
中国美协主席范迪安在致辞中说:“多年以来,重庆市美术史学人坚持对抗战时期中国美术历史做深入、系统、全面的研究,堪称钩深索隐、研精极虑。凌承纬和他的研究团队取得的成果在国内外产生很大影响。他们真诚的历史担当、严谨的学术精神和勤奋的专业作为令人感佩。”
“对中国抗战美术史和新兴版画史研究,几乎倾注了凌承纬先生一生的心血。在当代中国艺术史学领域能投入毕生精力的人屈指可数。凌承纬先生堪称艺术学界楷模!”中国美协美术理论委员会主任尚辉也在一封信中写道。
中国抗日战争史学会副会长、重庆市重庆史研究会名誉会长周勇表示,“我已经说不清楚凌教授在大后方美术史研究上出版了多少本书了。我想起多年前,我在谋划抗战大后方历史文化工程时,他对我说要搞大后方美术研究,我就给了他一个《抗战大后方美术研究》的市级课题。就从那时开始,一晃20年过去,他竟带着他的团队一直走到中国抗战美术历史研究领域的顶尖上了!”
中国美协副主席、重庆美协主席、四川美院原院长庞茂琨在会后给他发来一条短信:“不容易!这个领域您独占鳌头!感谢您为川美学科建设及重庆文艺繁荣发展做出突出贡献!”
访谈尾声,我们向凌承纬提了一个问题:几十年来,您为什么要这样呕心沥血、义无反顾、锲而不舍地执着于抗战美术历史研究?
“开展中国抗战美术历史以及它所高扬的现实主义的研究与建设,其意义不仅在于弥补此前艺术史学界对20世纪中国美术史研究的不足和空白,更在于揭示一部独特艺术史的丰富内涵,藉以高扬其精神,彰显其光辉,推进中国未来美术的发展。”凌承纬回答说。
站在历史的“故纸堆”上,凌承纬认为,对闪烁着时代光辉的现实主义艺术的认识,不能仅限于艺术流派、创作方法或表现手法的范畴,其所具有的鲜活生命力、思想情感张力和深广社会影响,是出自一种形而上的,一种抨击落后、虚假、丑陋和邪恶,讴歌进步、真实、美好和正义的文艺精神。它指向的是人类社会进步和人类文明发展。
“无论是在战火硝烟的年代,还是在社会主义建设和平时期,艺术家们在现实主义的引领下,真诚地深入生活,深入人民大众,必将能书写出一个合乎历史前行逻辑的时代恢宏。”凌承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