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不能达到的地方,诗歌可以达到。
11月17日至18日,“诗路梁缘”重庆知名作家梁平采风行活动举行。10位作家走进梁平博物馆、双桂堂历史文化陈列馆、仁贤街道、中国传统村落扈槽村、蟠龙古驿道等地,探寻梁平的人文与自然之美,书写梁平的盎然诗意和发展巨变。
——编者
二环路正在开“心”
汪渔
梁平的二环路,不在城里,也不在乡下,在城乡之间。
从城区动身,取道“必上梁山”,前往小村扈槽。车辆慢慢悠悠,爬到“二环心语”,向下一看,天地之间,行经之处,公路因山就势,缠缠绕绕,赫然画出一个硕大“心”形。
这个季节,山野素淡,只有格桑花星星点点、三角梅疏疏落落。
“若是春天,桃花李花梨花,漫山开放,春在‘心’中,‘心’在春中,蔚为壮观。”
“不,这个季节依然壮观。你看,有花的时候,二环路开花;无花的时候,二环路开‘心’。”
一
扈槽村唐家坡,是二环路的神经末梢之一。
“村”是国家级特色示范村、中国美丽休闲乡村、国家级传统村落。“坡”也不是一般的坡,唐家坡民居为原始的传统夯土建筑风貌群落,其中6栋建于清朝,年岁已达300年。
岁月静好,安之若素。四合院,老青瓦,夯土墙,雕花窗,含情脉脉,笑而不语。一派清雅古朴之中,它们做到了“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当政府决心提升唐家坡颜值气质说这就是“诗与远方”的时候,当城里的大车小车接连开到“坡”上来看稀奇的时候,当大人小孩都来念叨“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时候,村民朱丽娟流转土地,把原有的夯土四合院改造成“唐家坡印象”。
当镇里组织对“坡”上民居的夯土墙面进行喷涂、对缺损的房梁进行替换的时候,当村里配套了公厕、池塘修了水车的时候,当四合院新修了停车场、家中有了卫生厕所的时候,85岁的唐孝礼脸上的皱纹变得舒展了:“自湖广经古驿道入川,祖祖辈辈在此生活了300年,没想到夯土房会变成中国范儿!”
在唐家坡文化活动广场,我们碰到了村民杨学超。他是梁平抬儿调非遗传承人。
“唱一个嘛!”
“没得帮腔得嘛。”
“我们来帮噻!”
几个村镇干部,呼啦啦围着他站了过去,当了“帮腔”。
于是,白云之下,林木之间,山歌响起,声传四方:对门山上一笼柴,风吹杨柳掉下来。风不吹来柳不摆,妹不招手郎不来……
二
梁平的镇乡街道,名字都有来头,值得咀嚼,值得玩味。
仁贤、礼让、蟠龙、袁驿……如果细究,背后各有一条长长的驿马古道、一串长长的文化链条。
仁贤地处梁平坝子的腹心,千里沃野,出产丰饶,鱼肥水美,仓廪充实。
千年农耕,物阜民殷,黑土地上会长出文化、文明。那位著有《周易集注》《来瞿唐先生日录》的来知德,就孕育在仁贤。而仁贤之名仁贤,则拜其父所为。其父来朝义,不为他人遗金所动,时隔三年,完璧归赵,此事感动朝廷,敕封其为义士,并赐此地名为“仁贤”。
我对仁贤的最初印象,是路边吃鱼。当年交通尚不发达,往来重庆主城,途经梁平正是饭点,毫无例外,“仁贤吃鱼”。
后来高速贯通,梁平“饭点”不再,鱼店只能撤回街道。撤回街道,意味着主要卖给本地人吃,于是分工越发细密,做工越发精细。
“别看只是一个街道,仅仅做鱼,我们就有7种口味,7种吃法。”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举目一望,浪浪水煮鱼、必上梁山麻麻鱼、龙溪鳝鱼段、来凤鱼、美蛙鱼、太安鱼、双椒鲫鱼……店招琳琅满目,实证所言不虚。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口福,是最能把控的幸福,也是最直接最现实的幸福。
能够把一条鱼研究出7种吃法的镇街,你说它的居民幸福不?
三
临近傍晚,回到城区,来到双桂湖边。
双桂湖得名源于双桂堂。双桂堂的破山长老,禅诗书画造诣俱深。我能一遍记住的,是他那首“破山年纪老,做事常颠倒。听到乌鸦叫,声声唤大嫂”。
一代禅宗巨擘,著诗如此明白晓畅,只能说是明心见性。
让田归田、土归土、山归山、水归水,也是明心见性。
双桂湖还叫张星桥水库的时候,时兴网箱养鱼,以肥水养鱼,鱼肥而水臭。能在水边歇脚并呼朋引伴的,恐怕只有“唤大嫂”的乌鸦。
张星桥水库改名为双桂湖的时候,全面生态修复次第推进,净水、治水、活水、养水、流水,驰而不息。时至今日,已是清水长天,鸥鹭翔集了。
由是,梁平成为西南地区唯一一座国际湿地城市。
此刻,夕阳西下,双桂湖一碧万顷。
弱风扶柳,巴茅照水,近岸荇菜,青涩娇羞如同新娘。白鹳、苍鹭,涉禽在水中漫步。小鸊鷉、斑嘴鸭,游禽在水上狂欢。池鹭、赤麻鸭,候鸟初来乍到。雉鸡、白鹭,留鸟对游人见惯不惊……
天清气爽,正值周末,9.9公里长的亲水步道上熙熙攘攘。终有一对行人,牵引住我的目光。
其中一位,一看就是盲人,然而无忧无虑,一脸乐乐呵呵。
我说:老人家,也来看湖?
他望望湖,望望天,望望我,确定我在等他回答。
“我就赶个热闹,看看阳光,看看空气,看看水雾,看看野鸟的翅膀划过水面……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相信,我能看到的,他已全部看到。
美好这东西,很多时候并不是用眼看。
是用心。
四
一个地方的真实表情,一方水土的精神长相,在乡野,在民间。
这个周末,我们从两江潮涌的地方出发,来到梁平,心满意足。艳阳高照,看到二环路正在开心,唐家坡正在开心,双桂湖正在开心。
潮水不能达到的地方,诗歌可以到达。诗歌不能到达的地方,二环路可以到达。
二环路直达远方,直抵深处。
它通往之所,都叫“开心”。
万梁诗路越千年
陈志
我曾数次徒步万梁古道万州段寻古探幽,品读历史。前不久,迎着初冬的阳光,我乘坐与古驿道同向的渝万高铁从万州到梁平,弥补未曾用双脚丈量过古道梁平段的缺憾。
万梁古道,是巴蜀古驿道“小川北路”的东向陆路起始段。“小川北路”横贯四川盆地中部,由万州、梁平、大竹、渠县、南充、遂宁到成都。
万梁古道既是军事要道、政令通道、商贸廊道,也是文化交流之路、诗情画意之路。拜万梁古道所赐,莅临梁平的文人墨客,基本上都到过万州,他们留下的众多名篇佳作和故事传说,为这条古道增添了多姿多彩的人文风情。
南宋乾道六年(1170年),南宋诗人陆游进川,就任夔州(今奉节)通判。两年后,陆游应四川宣抚使老友王炎之邀,到川陕边境、抗金前线的南郑(今汉中一带)协助策划抗金事宜。
南宋乾道八年(1172年)正月,陆游从夔州乘船逆流而上,在万州城舍舟登岸。他在万州小住三日,留下了诗作《岑公洞二首》和《万州放船过下岩小留》。一年后,他回忆起在万州的短暂欢愉,写下了“南浦寻梅雪满舟,西山载酒云生屦”的优美诗句。
他骑着毛驴沿着万梁古道冒雪跋涉,行经梁平,恰逢这里的人们正喜庆丰年。从奉节一路走来,川东峡谷地区的贫瘠让他心生感慨。在梁平,他发现这里平畴沃野、物阜民丰,欣喜之情油然而生:“都梁之民独无苦,须晴得晴雨得雨。”表达对梁平风调雨顺、民富年丰的赞美与祝福。途经蟠龙古驿道,他凝望着飞流直下、声若奔雷的“崖泉瀑布”,随口吟道:“远望纷珠璎,近观转雷霆。人言水出奇,意使行人惊……”
三年之后,与陆游同为“南宋四大家”的范成大,被任命为四川制置使。他从桂林出发,先取道衡山、长沙而后荆州,再乘船西行过长江三峡,至万州上岸。
在万州盘桓数日后,范成大启程沿好友陆游同样的路线赴成都,一路鞍马劳顿。他来到梁平城东“两崖对峙如门”的峰门岭时,突遇大雨,而后挥笔写下了《峰门岭遇雨》一诗:“虎狼地僻炊烟晚,风雨天低夏木寒。行尽峰门千万丈,梁山鼓角报平安。”道尽了艰辛跋涉后平安抵达的畅快与踏实。
范成大在蟠龙驿道抬头仰望“崖泉瀑布”,发出了“天下瀑布第一”的由衷赞叹。
我们一行实地踏访了蟠龙驿道“百步梯”。梁平文史专家说,这里就是陆游、范成大驻足吟诗处。道旁崖壁上,“天子万年”“蜀岭雄风”“蜀道难”三处题刻赫然在目。其中,“蜀岭雄风”为清代梁山县令符永培所书,淳厚遒劲。遗憾的是,因正逢枯水季节,未能一睹“崖泉瀑布”的风姿。
像陆游、范成大一样宦游或探访、吟咏万梁两地的名流雅士不在少数,为万梁两地文脉传承产生了深远影响。
“春深多燕雀,鸟亦爱吾庐。”这是明代著名理学家、易学家、梁平诗人来知德的诗句,他曾多次往返于万梁古驿道,在万州虬溪山中演易长达二十多年,在两地留下了大量诗词。
驰名中外的书法篆刻家、西泠印社执行社长、诗人刘江,从万州孙家镇走上追寻书法艺术之道,万梁古道孙家槽是他出行的必经之路。他在离乡多年后赋诗:“自别家乡年复年,幽花如梦月初圆。山河奚事尘霾蔽,且向西天望水天。”故土山河那条蜿蜒奇绝的古驿道,想必常常出现在他的怀乡梦中。
“诗意跃万梁,蹁跹山水间。”万梁古道用它斑驳的历史印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沧桑,历代诗人在沿途留下数以百计的诗词为古驿道铺就了厚重的人文底色。“万梁诗路”可谓名副其实。
诗从何处来
宋尾
前日,随一帮朋友去梁平。未及出发,当地朋友先建了微信群,取名“诗路梁缘”,也是本次行程的主题——跟着古诗去阅读梁平。
我不以为然,暗忖小小梁平能有多少诗呢?询问当地友人,他直接甩我一份电子资料,打开文档,吓一跳,几乎一本书那么厚,都是古诗。出于好奇,网上查询了一下,历代文化名人歌颂梁平的诗歌总数大约有1000余首。这是个惊人的数据。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梁平何以如此受诗人宠爱?
之后,在旅途中我大致浏览了那批古诗,发现有两处被提及最多:一处是双桂堂;另一处则是蟠龙洞。双桂堂,这个比较好理解。但蟠龙洞——何许神迹,引偌多诗人吟诵?
赴梁第一日,我们去了双桂堂,途经仁贤街道,走访果园,与一些新果农交流。晚饭后,夜访双桂湖时,我蓦然觉得,双桂堂,这座西南禅宗祖庭与双桂湖、百里竹海一同构成了一种城市的灵性,悠远、自足,宁静中携带某种神秘。但有没有人像我一样,产生过如下疑问:它为什么出现在这而不是其他地方?
翌日,我们前往蟠龙镇,然后是此行最后一站,百步梯。
实际上,对我来说,此行的重点就是这里。而上述我的几个疑问,在这个“结尾处”也得到了解答。
因有好友是资深古道爱好者,我常跟他在川渝间东奔西走,对成渝古道并不陌生,但还真不知有一段万梁古道。
当地向导介绍,这条驿道是古荆楚吴越之域入蜀到川西的必经之道,分南北两条。现存最好的一段驿道在梁平蟠龙镇银河村,俗称“百步梯”。
将车停泊于一处垭口,我们穿过一段乡居,下坡,在一栋上了岁数的粮栈台阶,可远眺前方尽皆荒野。继续下坡,走在田垄上,左侧是残垣,风化石基从土里裸露出来,百年前,这里大概是热闹的幺店子。站在此际,我们眼里只有一团笼统的绿色,耳畔微微听得水溅声,左侧是青崖峭壁,前方不可见路。
这样行走几分钟,我忽然发现:在古树盘虬之中,一截寂静的古道如同一段苍老的绳子高高地直往下垂而去。
虽有心理准备,这段古道的完好程度还是出乎我的预料:全由青石搭建,石板上能清晰地窥见踩踏的印痕,在孤绝的静谧中,只有这些印痕在述说曾经的喧哗。而在百步梯的中段,一侧高崖上有石刻写着:蜀道难。
是啊,这条崖道太陡了。
一直以为,梁平是最不像重庆的区县,因为她太平了。而今,站在这段嶙峋高悬的古道,忽然觉得,梁平不是平,而是该平的地方平,该奇崛的地方也很孤悬。比如此处,再没有比这更重庆的一种意象了。
今人看来,是这么狭小的窄道,可百年前,不知多少人打这儿来又经此处而去,商贾、行旅、骡马,失意、欢欣,络绎不绝。要没有这条千年国道,东汉大文人蔡邕哪有条件途经蟠龙留下宝贵碑铭,那么古道一侧的蟠龙洞想必也便无人赏识;也不可能有陆游三游蟠洞,留下这许多故事与诗篇。
向导介绍,因古道曾极繁盛,先后修建万年寺和天子殿。这个名称听得耳熟。前夜我查阅破山资料,印象中他曾主持过一座“梁山万年寺”。连忙询问,说就是此处。顿然,我明白了,为什么梁平会有双桂堂,双桂堂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36岁那年,破山海明“请师归蜀”前也不曾预知自己的归宿。回川后他接连主持过十几处道场,步履遍及今宜宾、渠县、大竹、石柱等地。
据史料,破山返巴蜀后,先在万县,然后受邀来梁平,第一站便是这儿:万年寺。这是他弘法巴蜀的开端。之后他在梁平先后主持过太平禅寺、中庆禅寺、金城寺,均限于各种外因而不遂愿。他辗转于川东川南,最终选择了万竹山,新建佛寺,始创自己的道场——也就是后来的双桂堂。
同一个故事,从不同角度,这样联系起来,我觉得很有意思,可以品咂出许多滋味。
百步梯,就像一个时间的路口。我想,这儿总是路过的、离去之人居多;进来的总是少些。在县城,在乡镇,在山村,远走的终归是远多于回来的人。
可要这样联系来看,梁平,就有了另一种意思。
仅仅这两天,我就发现了许多从外面甚至是大地方来的“新梁平人”。
在仁贤街道,果园主人操着浓郁的口音说,他其实是成都人,因妻子娘家在万州,常路过仁贤,路过这里开阔的土地。出于农民对土地天然的敏感,他有天下车一问,才有了后来这处几十亩的果园。
回想起来,上次我到访梁平猎神村,曾与一位咖啡馆主人有过一番攀谈,沉稳又腼腆的他,也是从“外边”回来的。
我相信在梁平,这样的人物还有很多。当别人往外涌的时候,他们来了,回来了。在我心里他们的形象是一致的:就像36岁的破山。
那段短促陡峻的百步梯古道,真像是一个神秘的“路口”。
陆游、范成大,包括蔡邕,他们是什么呢?是梁平的过客。而破山,则是进入梁平的人,也是归人。
客人们留下诗,是弥足珍贵的;但留下来,把自己栽种为一首诗,让诗句产生照耀的力量,则是更珍稀和更值得感念的。
双桂湖:生存与陪伴
蒋春光
连续几场大雨之后,阡陌纵横的稻田和星罗棋布的水塘,水位都升起来了。一些水溢出田埂和塘沿。这些水,先前还安静地藏在稻子、水草和树枝的阴影里,现在被外来的雨水搅扰,跌进邻近的小溪,然后曲曲折折地奔流,最后滑过草甸和沼泽,才缓缓停下来,一片浩阔的水域,将它们揽入怀抱。
盛水期的双桂湖溋漾起伏,像一只秋波流慧的美人眼。说不清有多少鱼,在这丰满的湖水里悬停,优游自在地摆尾,箭一样射向远处。这是它们在炫技。在经历了漫长的枯寂之后,这些来自天空,以及稻田、水塘、沟渠、河流的新鲜之水,给它们带来了宽裕的空间和美味的食物,它们的捕食和游戏因此显得更迅捷和美妙。
双桂湖的深水区是鱼类的天堂,近岸的浅水和湿地,则是其他水生动植物的乐园。这里物种之繁,生态之富,是普通的陆地难以比拟的。很少有人能搞清楚这里隐藏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些断断续续冒出的气泡,不动声色泛起的涟漪,或者水草丛里的沙沙异响,都可能是某种小生物在悄悄活动。可以想象它们每天都在这里上演精彩的生存大戏,只是我们对此基本一无所知。
环湖生长的上百种植物,比如槭树、刺葵、黄杨、女贞、石楠、木芙蓉等等,荫蔽着近岸的水体;一丛一丛的芦苇,更是遍布湖岸和浅滩,它们密集的枝条和枝腋间的白色柔毛,是湿地最好的伪装。
再往里,水葱瘦细的茎秆条条竖直,像水里的一片竹林;水蓼淡红的穗状花序,随风而舞;莲叶翠绿阔大,伞一样撑在雨中。灯芯草、铜钱草、水花生草之类的普通小草,更是随处可见。
不过,在双桂湖,最醒目的植物,是大片大片的荇菜。这种因《诗经》而著名的水生植物,群落多,面积广,无疑是双桂湖的植物之王。它们圆盘状的叶片紧贴水面,在此底座之上,支立着一朵一朵的小黄花,像极了一支支被点亮的灯盏,招引了大量的蜜蜂和几乎所有的水禽。蜜蜂是为采花蜜,水禽则不断地将头颈探入叶片之下,因为那里有大量的蜉蝣生物和小鱼小虾,供它们饕餮。
野鸭是双桂湖荇菜群落里的常客。这支庞大的军队摇摆着,在荇菜之中划动双蹼,一边探头入水觅食,一边呈扇形向前碾压,嘎嘎之声不绝于耳,好像很威风的样子。其实它们很容易受到惊吓,那时它们就会一齐奋力高飞,翅膀斜斜地扇动,像在水面立起一道褐色之墙,扬起的水珠好似又在湖面下了一场雨。
相比于野鸭的喧闹,另一些水禽,比如鸳鸯,就安静多了,这种被人们视为专注于恋情的小可爱,也少量出现在双桂湖。它们非常机警,尽量不动声色地在有树荫或芦苇丛的水面上漂浮、觅食,但漂亮的羽毛还是会暴露它们的行踪。
比鸳鸯更胆小的是彩鹬。靠着与湿地植物相近的保护色,它们白天会很好地藏在草丛中,只在清晨和黄昏,光线不够明朗时出来活动。而长脚鹬,也许意识到自己有漂亮的身姿吧,它们喜欢排成单列前进,高挑伶仃的红色细腿,在水里拉出长长的影子,尖喙针一样插进水里,一上一下,韵味十足,看上去不像是在觅食,倒像是在跳芭蕾。
秋冬时节,来水减少,双桂湖湖面开始收缩,露出了更多的浅滩和沼泽。一些植物,也由盛而衰,枯黄的茎叶掉下来,给湿地带去营养,滋养着众多的微小生物——候鸟的黄金季节到来了。
大批候鸟,包括中华秋沙鸭、青头潜鸭、灰雁等珍禽,从北方翩然而至。它们太喜欢这里的温暖气候和湿地的丰美食物了。它们的入驻,让双桂湖进入另一个活跃时期。
从黎明微光里现身的双桂湖,氤氲着一团一团的薄雾。风吹过来,将一团雾扯散,又在另外的地方汇成更浑茫的一片。影影绰绰的,一丛一丛的水禽在游动。湖边草木迷离,一直往雾里延伸,像没有边界似的。空气里有草腥气和花香气,也有禽类的羽毛气。岸上的树林里,鸟声滴溜溜地鸣啭着,像滑行在树叶上的水珠。水边静卧的船只有了响动,更远处的楼群,星星点点,亮起了灯光。
双桂湖新的一天开始了。循环往复,一切恍如昨日。但栖息于此的所有动植物,全都处在成长、衰老、死亡和新生的链条里,每天都在变化。
重要的是,它们是互相成全,和谐共生的。一切都非常自然,非常单纯,非常健康,并且也非常生动。你在一条鱼或一只水禽的眼睛里,看到的永远都是出自本能的天真。与之相较,我们人类世界,实在是太过复杂,同时又太过剑拔弩张了。所以,我们才那么渴望来自大自然的陪伴——哪怕只是一方小小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