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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近代名门世家任鸿隽、陈衡哲夫妇订婚日与挚友胡适(右)合影(1920年8月22日于南京东南大学)。口述人为任鸿隽、陈衡哲之孙任尔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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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曾祥忠(口述人)父母抱着曾家族谱11大本,无偿捐献给重庆市博物馆(今三峡博物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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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重庆厉家班全家福:(前排)厉彦芝、韩凤奎夫妇怀抱长孙女蓝田,(后右起)厉慧森(口述人)、厉慧良、厉慧斌、厉慧敏、薛慧萍、厉慧兰。其中的慧斌、慧森、慧敏、慧良、慧兰被誉为“厉家五虎”。(本栏图均由口述人提供) |
这是一部描述重庆城市文化的口述史。全书由“母城”“望族”“先生”“大厂”等9个部分组成,以访谈纪实的方式将那些与重庆相关的人、物、事串联,解读重庆城与重庆人的心灵密码,由本土作者马拉倾情创作。
在“母城”中,作者的笔触从通远门写到嘉陵江大桥,从长江航道工程写到解放碑钟楼,从多个方面回忆重庆城的发展史;在“先生”中,从大学者到中学校长,从文理到艺术,作者带着读者,寻找重庆文化之源,教育之源;在“大厂”中,从兵工厂到发电厂,从丝纺厂到冰厂,作者笔下老工人的生活回忆映射了重庆的工业发展史……
这是一部认识重庆的乡愁读本,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城;有什么样的城,就有什么样的人。它,还是一封写给母城和乡邦的情书,是作者献给家乡重庆的厚礼。
——编者
这本书中,河山清脆,岁月奔涌;乡音甘冽,众生交响。
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待在下把来历根由言说一番。
12年前,我在《重庆晨报》开了一个名叫“马拉打望·城与人”的专栏,专栏就是和读者的定期约会。虽然现在专栏不在了,但城和人还在。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我的专栏写过的那些关于重庆城、重庆人的故事。
这座城
重庆是一座斗智斗勇的谈判之城,也是一座心直口快的口述之城。众声交响之时,时代的精神状况,这座城市的地理和心理脉动,可能会传来一点回声。
怎样理解重庆城和重庆人?宏大叙事有双重喜庆、巴蔓子、钓鱼城、战时首都、红岩、计划单列、直辖……民间叙事有红汤火锅、鸳鸯火锅、小面50强、《一双绣花鞋》、江湖菜、轨道穿楼……
两种叙事之间可能有一条中间路线,就像轨道交通二号线行驶在临江门到大坪之间的城市上空,处在两江之间,曾从我家门前过。我总是像一个业余导游一样纠正坐在我旁边的本地或外地乘客:“这不是长江,是嘉陵江,长江在那边。”其实这一点都不重要,天下水相连,这个江,那个江,反正都是水,名字一点不重要,它也不在乎你怎样叫它;不管你怎样叫,它都不回答。
就像重庆火锅,在清汤和红汤中间,虽然有一个微辣的中间路线,但在重口味歧视链上一直处于末端,中间相当于不存在——就像这里的春夏秋冬之间,常常没有春秋的缓冲地带,所以重庆来得很陡:有时是一座伤城,有时是一座火城,有时九开八闭,有时三心二意。城与人,人与城,当这座城有点云山雾罩的时候,我站在满城心直口快的这些人这边。
这些人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历来汉语文献对重庆人的描述不多,星星点点:最能打的是“巴师勇锐”;最能吃的是“尚滋味,好辛香”,食材本身的质地不好说,就用“辛香”添加剂来哄哄舌尖上的人生;最劳模的是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最温柔的是巴蔓子,宁输脑壳不输耳朵,耳朵没有了,女人就没得揪的了;最快的船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简直是农业时代预订的工业速度。
虽然在上世纪40年代宋之的话剧《雾重庆》、80年代况浩文《一双绣花鞋》的电影版《雾都茫茫》中,重庆都是一片白色的雾都底色,但从《红岩》开始,重庆就一直与红同行,太阳出来绯红,晒得石板梆硬。改革开放后的新重庆人,又扎扎实实发明了“雄起”“豌杂”“江湖菜”“鸳鸯锅”“三拖一”“精典书店”“索道”“小面50强”,还有8D魔幻城……
我从未通过官方或组织去找人,而是顺其自然,在民间生活中和他们一个一个地相遇。他们大部分是我在生活中碰到并发现的,有些是经朋友介绍的。有时翻看他们的老影集,发现他们的亲族关系,有些是整个家庭的人物都很有意思。
我和他们熟了,以至于这么多年,走在重庆某个地方,我马上就会想起住在附近的某位老人家。有的散在五湖四海,有的九死一生;到现在,有的已随风而逝,有的还硬朗地生活着。有故事的人决定有故事的城,他们就是重庆城与人的时空坐标。他们的样子,谦谦长者,一派大丈夫风度;他们的亲情、友情、爱情,以及生命的宽度和深度,使我的人生也得以丰富。
这本书中,那些重庆人和在重庆折腾过的人啊!
他们是少年中国的人:有的人,参加北碚少年义勇队,跟卢作孚下江南考察,卢还帮他修改日记中的错别字;有的人,小时候亲眼看见同班男同学汪曾祺,给女同学夏素芬写了一黑板情诗,让我们看到好像从未年轻过的汪老爷子,也有可爱的小时候;有的人,跟涪陵城二小托儿所“所花”刘晓庆是同学,是大明星最早的美丽证人。
他们是爱唱歌的人:有的人,唱着古巴风格的少儿歌曲《哈瓦那的孩子》,考进周恩来和陈毅督办的重庆外语学校俄语班;有的人,既写过抗战歌曲《长城谣》,也写过“情歌”《何日君再来》,让我们念念不忘。
他们是打仗的人:有的人,曾是抗战空军英雄高志航的僚机,在重庆和日军零式战机缠斗,血染长天,收获战伤与爱情;有的人,参加了飞虎队,首次翻译了缴获的零式战机数据表,为盟军后来击落零式战机大有贡献。
他们是热爱艺术的人:有的人,用榜书题写嘉陵江大桥桥名,没有署名,都以为是名人所书,其实出自民间布衣;有的人,从小在田坎捏泥人,在庙里塑观音,长大捏成个女雕塑家;有的人,画满1300多个速写本,散仙般的人生,几处在自然村落的画室,大得要用线上地图才能从空中看完全景。
这本书
“马拉打望”的“打望”是一个重庆方言,跟《孟子·滕文公》“出入相友,守望相助”,古希腊悲剧《阿伽门农》的“守望人”和美国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的“守望”同词根,但又不一样。重庆方言“打望”在我这里的意思,是近距离有目的探访、打捞、抢救和记录。
所以,我给自己定的工作标准,是首先找到故事的当事人,当事人如果已逝,就找到亲友、同事等最近者。城与人,人与城,必须找到人;只有城,没有人,绝不开笔。
本书名曰《口述重庆》,因为书中人物,全是重庆人或跟重庆有关的人;虽曰“口述”但不是呈堂证供式的“口述实录”,更多像“人物访谈”,因为里面有“人”;之所以还叫“口述”,是因为人物的语言保留了言说的口语性、现场感、真实感和民间价值;我必须的描写和评述穿插其中,均保留到最低程度,就像钻石卑微的托柄,主要是为了托出和反衬钻石的高贵。
什么是重庆城?什么是重庆人?可能永远都没有完美的答案,但这本书多少贴近或回答了这个问题。理解重庆城,理解重庆人,作为风俗人类学或城市社会学式的田野调查,这是一本重庆人的生活实录,重庆城的文脉纪实;一本解读重庆人的心灵密码,切入重庆城的人文路标;一本爱家爱城的乡邦文献,一本关于重庆城、重庆人的乡愁读本。它是一位又一位重庆父老乡亲,回首打望他们一生中最珍贵的光阴时,发出的声音,声如天籁。
(本文选自《口述重庆》后记:打望我们的民间生活。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