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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节县安坪镇农民工返乡创业园区,聚集了五十二家企业,刘桂元的企业就在其中。(奉节县委宣传部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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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2日,刘桂元正在车间的流水线上检查雨伞中棒质量。通讯员 张裕彬 摄/视觉重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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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开州区的重庆紫建电子股份有限公司锂电池装配车间,带动了当地群众就近就业。(开州区乡村振兴局供图) |
核心提示
前不久,2023中国产业转移发展对接活动(重庆)举行。事实上,在我市现有的588个就业帮扶车间中,有相当一部分产业是从沿海地区转移而来,其中许多车间都是由返乡农民工所创,他们既带回了在沿海发达地区积攒起来的技术、资金和市场等资源,又促进了稳岗就业,助力乡村振兴。
588个车间中,奉节有115个,是全市就业帮扶车间发展最充分、聚集效应最明显的区县。而奉节安坪镇有52家就业帮扶车间。
重庆日报记者选取了当地最早返回且发展较好的一名创业者,试图以他的个人经历,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国农民就业从“人随厂走”到“厂随人迁”的转变。
时值农历小雪,奉节安坪镇的气温却超过20摄氏度,宛如小阳春。此时正是奉节县桂全金属制品厂负责人刘桂元生意的淡季,安排好车间的工作后,他起了个大早,去了趟奉节县城转悠。路过长途客运站时,他看到了几张正在候车的年轻面孔,背着行囊,脸上写满踌躇。
这一幕,把他的思绪拉回到28年前。
南下进厂
“不窝在家头了,我要出去闯一闯。”
1995年,当23岁的刘桂元做出这个决定时,家里几乎没有人看好他的前景。在家人眼中,瘦小的他怎么都吃不消外出打工那些高强度工作,在乡下虽然工资少点,但有地,再怎么也饿不到肚子。
刘桂元却不这样想。
1990年,初中毕业后的他在家人的介绍下进了本地一家酒厂,负责蒸曲药,一干就是四年。
1993年,家里给年仅21岁的他说了个媳妇,同年底,他的大儿子出生。
娶妻、生子、分户、起房子,样样都要钱,刘桂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压力。
“当时我的哥哥已经去了广东深圳,他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寄几百块钱,还来信说广东发展快,到处都是机会,我就动心了。”回忆起当年的生活,刘桂元有点踌躇。
1995年2月,告别了逐渐衰老的双亲和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刘桂元揣上了600元现金,和媳妇一起南下深圳。
谁想这一去,竟是20多年。
此时的深圳,不少老街正在拆改,华强北已然成型,469米高的深圳地王大厦即将封顶。
除去车费,刘桂元的口袋里只剩下464元,宾馆是肯定住不起的,住招待所也舍不得。“我找了个老乡,让他偷着带我们进他打工的厂房宿舍去住,”刘桂元回忆,“遇到晚上保安查房时,就给他塞几根烟。”
刘桂元与媳妇进的第一个厂是做手袋的。厂里包食宿,但伙食很一般,且口味偏甜淡,不合刘桂元的胃口。
尽管如此,他仍然拼了命地干,第一个月就加班了186小时,平均每天要多上6个多小时。月底,两口子一共挣了927元,留下100多元生活费后,全部寄回了家。
或许是因为勤劳肯干,半年后刘桂元就被老板升为了管理人员,底薪提高到600元,加班费另算。
3年后,刘桂元跳槽到一家做雨伞的台资企业,这家企业规模不小,厂子有3000多人。
在雨伞厂的5年间,刘桂元依旧很拼,实现了从一线工人到采购员,再到业务主管的“三级跳”,工资也一路涨到4000元,年底还有2万—3万元的年终奖。“那时,这个厂就是我的全部,它在哪我就在哪。”他说。
做一线工人时,他把中棒的制作流程练得驾轻就熟;做采购员时,他摸清了哪些地方的货又好又便宜;当上业务主管后,他学会了成本控制,还接触到了财务管理等“核心机密”。
“一个3000人的企业,一年的毛利润有七八千万元,这让我萌生了单干的想法。”刘桂元说,“我在打工的时候就喜欢观察老板,我发现他们特别能吃苦,胆子很大敢冒险,而且商业意识很强。对照自己,我觉得这三点都具备,为什么不能试试?”
这一年,正好是刘桂元到深圳的第十年。
自立门户
下定决心后,胆大而心细的刘桂元开始筹备:机械设备从哪里买,原材料从哪里进,厂房需要多大,工资成本怎么核算……
算了又算,计算器上的数字始终没下过70万元。刘桂元拿出多年积攒的17万元,哥哥出了10万元,却连一半都没凑得上。
没法子,只能找家里开口。
奉节是一个农业大县,“工字不出头”是这里广为流传的一句俗语,意思是打工不能打一辈子。
这一次,家里很支持,父亲到处找亲戚朋友借了100万元交给他——2004年10月,刘家兄弟合办的兴铭建五金行在深圳正式成立。
“当时空有一腔热血,把创业想得太简单。”刘桂元说,忙前忙后把前期工作都做完后,终于意识到在经商路上人脉关系的重要性。“全世界的伞具95%产自中国,其中深圳是全国最大的基地之一,而深圳的伞具产业又集中在几家企业手里,他们的‘自留地’自然容不下我这个来自重庆的打工仔。”
他只好开始了“极限”自救:一方面,以高于市场价5—8%的价格进货,还以现金方式结算。另一方面,压低产品售价,一打铝中棒的出货价比市价低2元。最重要的是,交易一定要隐蔽、再隐蔽,不让那几家大企业知晓。
凭借着压缩到极致的成本,他们总算突出了“包围圈”,在深圳龙岗有了立足之地。
第二个难关很快到来。2006年下半年,兴铭建五金行的产能提升到每月2万打。进货量增加,工资开销增大,回款不及时等原因让厂子的现金流告急。
厂里的工人吴永平至今还记得那一天的情景,几十个跟随刘桂元一起创业的农民工被召集到厂外的一块坝子上“开会”。坐在一群眼巴巴望着他的人中间,刘桂元显得心事重重。
“厂里账上没钱了,大家愿不愿意接着干?”一向直言快语的刘桂元从来没有像那样吞吞吐吐。
闹哄哄的会场因为这个糟糕的消息安静下来。人们开始沉默,大口大口地喝茶,或者埋着头抽闷烟,没有一个人表态。而里面抽烟抽得最凶的就是刘桂元,“我那几天晚上都没睡着觉,坐在门槛上,基本上每晚上3包烟。”他说那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
最终,大伙决定相信他!刘桂元把出货商增加到8家,其中对要货量比较大的4家,他再次降低售价,但要求对方付现金,为的是周转资金。就这样,他们又一次从“死亡线”上挣扎了过来。
“后面就是连续几年的好日子了。”他说,深圳进行产业转型升级,他们两兄弟索性将厂子迁往惠州,再加上当地一些企业的退出,正好让他填补了市场空白。至2010年,刘桂元的产能继续提高,一年的纯利润达到200万元,“100万元借款也是在这个时期还清的”。
这时候已被称为“刘总”的他,应酬变得非常多。“要和上下游厂家常联络,和当地部门打交道,接待少不了。”刘桂元说,毕竟自己是个外来户,没有多少社会上的人脉关系。
“候鸟”归巢
刘桂元不是没想过落户的事。他在惠州买了房,儿子在小学四年级时转学到惠州,女儿2005年在那边出生并长大。
故土虽远,乡音难改,他和妻子自始至终说不来“白话”。更重要的是,父亲在2016年去世,家里就母亲一人。虽然两兄弟在家中装上了摄像头,但年事已高的母亲一不出现在摄像镜头里,他们还是有些担心。
此时,沿海的生意急转直下。一方面市场竞争愈发激烈,另一方面招不到工人。
刘桂元跟随别人去江西考察过,不是太满意,后来又去了越南、柬埔寨,也不尽如人意。
2017年,他回到奉节老家时,看到了不少人在家里闲着,如获至宝,当地政府也向他发出了诚恳邀请。
刘桂元面临选择:是继续漂泊还是返乡创业。思来想去,他决定把厂子“搬”回家乡,他带回了南下积攒的资金和技术,把落脚点放在了家乡,开始从广东拉材料到奉节县安坪镇加工,并把成品运回广东销售,做起了“两头在外”的加工制造业。
2018年6月10日,两兄弟的奉节县桂全金属制品厂正式启动,是当地最早的返乡创业者,在全县也是最早的一批。
和两兄弟一起回来的吴永平、王会俊,都是安坪镇人,跟刘桂元一起打拼多年,回来后都升任了管理人员,月工资分别为6000元和5600元。
家乡不缺人。厂里第一次招聘就来了300人,里面有许多刘桂元的熟面孔。他只需要40人,只好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录取了前40名。
一系列优惠政策接踵而至:
政府用东西协作资金帮建厂房,前三年租金免两年,租金仅为3元/平方米;
工人中脱贫户比例达到30%且工资达到2300元/月,就可申请扶贫车间(后改为就业帮扶车间),一次性获得3万元补贴;
带动脱贫户、低保户、残疾人户三类人员稳定就业,政府给企业提供每人每月500元的稳岗就业补贴;
……
这一切,都让刘桂元觉得,回来是正确的选择。
烦心事当然也不少。
家乡的人力成本低一些,劳动力素质也要低一些,产品的成品率要差一截。刘桂元第一次接回来的50万元订单,有20万元直接报废,这种情况差不多持续了一年左右。
产品不合格,在沿海可以追责和罚款,但在家乡这个“人情社会”行不通,“最多口头上说两句”。
此外,原来较多的俄罗斯订单,因为俄乌战争的爆发而骤减,基本上处于断线状态。刘桂元没想到,远在欧洲的战事,竟影响到了他这间地处秦巴山深处的小工厂。
与此同时,广东的工厂仍然存续,但生产业务已不多,其主要作用是联系客户和研发新品,与奉节厂的关系,类似于“前店后厂”,奉节还是大本营。
而维护客户关系的核心人物是刘家两兄弟,每月他们都要如候鸟般去一趟广东,在人来客往中接订单、找货源。
再过几天,刘桂元又将前往长途客运站,为奉节厂带回新的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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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市588个就业帮扶车间超六成为返乡人员创办
本报讯 (记者 颜安)11月23日,重庆日报记者从市乡村振兴局获悉,截至10月底我市就业帮扶车间已达588个,其中六成以上为返乡人员创办,集中在纺织服装、商品印刷、包装制品、生活日用品生产、农副产品加工等领域。
市乡村振兴局有关负责人表示,就业帮扶车间是抢抓产业转移机遇,承接东部地区的部分生产环节和订单的一个载体,既带回了沿海的资金、资源和市场,又可带动就近就地就业,促进农民持续增收,推进乡村全面振兴。
据介绍,目前全市588个就业帮扶车间中,有320个以上为返乡人员所创办并正常运营,占比达60%以上,有效破解了脱贫地区创业人才不足的难题。例如,位于巫溪县文峰镇的重庆何航鞋业有限公司,其创始人何财明在江苏打工近20年后回乡办厂,目前已发展成具有一定规模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带动当地105人就业。重庆盈进服装有限公司位于开州区大德镇,公司负责人王楚元年轻时外出务工,从事服装行业多年,2019年返回家乡办厂,帮助60名群众实现就近就业。
“下一步,我们将继续遴选项目和返乡创业人员,让两者有效结合,打造更多优质的就业帮扶车间,让其成为农村家庭收入的‘稳定器’和‘倍增器’。”该负责人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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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业帮扶车间不能“一引了之”
今年来,重庆就业帮扶车间的数量有一些波动起伏。具体数据是,从高点的628个回落到560个,又逐渐增长至目前的588个。
其原因有二:一是部分车间没有达到带动脱贫人口的人数要求,于是被取缔;二是部分车间经营不善。
就业帮扶车间是实现产业转移、带动农民就近就业的重要载体。如何助其实现良性发展?
一是要严把“入口关”,不能“捡到篮子里都是菜”。
诚然,就业帮扶车间在拉动经济、增加税收、带动就业等方面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但好事不能“任性”。记者在区县采访时曾看见,一些就业帮扶车间存在垃圾随意丢弃,施工污水直接排放等问题,虽是个别现象,但需要重视。多数脱贫地区环境优美,但生态相当脆弱,如果得一时收益却破坏了环境,显然不是发展应有之义。
二是要优化“生态圈”,健全其成长运行的空间。
多名曾在沿海务工经商的返乡创业者表示,目前重庆的人工成本总体上为沿海的80%左右,但因为原料和市场“两头在外”,算上物流费用,两地的成本基本持平,而劳动力素质尚有差距。因此,现阶段相关部门应以更加灵活的方式扶持关联企业,帮助企业打通产销上下游,提升抵御市场风险的能力。
三是要提升“含金量”,不断促进其转型升级。
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更需要就业帮扶车间从“特”和“优”出发,利用本地人力资源优势,发展技术门槛较低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促进小产业与大市场的对接。同时进一步整合洗牌,促使就业帮扶车间不断提高质量。相关部门也应转变认识,就业帮扶车间不是关不得、停不得,经得起市场考验,才可能行稳致远。(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