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梦想,守住心上的阳光
第005版:两江潮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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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 10 月 28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重报艺文志·口述
“摘取诗学王冠的人”吕进:
守住梦想,守住心上的阳光

韩毅

  人物名片

  吕进,1939年生人,著名诗评家,西南大学二级教授,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中国第一家新诗研究所创建人,重庆市文联荣誉主席。曾任中国文联第六届、第七届全委委员,1997年重庆直辖后第一届市文联主席。

  出版专著编著44部,发表论文与随笔491篇,先后荣获第7届世界诗歌黄金王冠、“百年新诗贡献奖·理论贡献奖”“中国当代诗人杰出贡献金奖”“中国当代诗魂金奖”以及博鳌国际诗歌奖等大奖。

  《吕进诗选》。本版图片由何赛格摄、翻拍/视觉重庆

  中国新诗研究所第一届所务委员会召开(右二为吕进)。

  吕进(左二)给研究生讲解诗歌,这些学生不少成了中国诗坛的中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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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住梦想,守住人生的翅膀/守住梦想,守住心上的阳光……纵有严寒,守住梦想的花/也会在冰天雪地里开放……

  10月21日,在北碚龙湖紫云台小区,秋日暖阳不浓不淡地均匀铺洒在中庭花园,把葱郁的草木染成一片金黄,含韵婉约,自带诗意。

  小心翼翼地叩开吕进的家门。这位与北京大学教授谢冕并称为中国诗坛“南吕北谢”的著名诗歌理论家,是中国第一家新诗研究所创建人。先生开门,笑脸相迎,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

  “这个访谈,我们约了大半年,让你们等久了。”他的言谈举止,充满学者风范与温和宽厚之态。

  虽已著作等身,但吕进一直在为新诗奔忙。前不久,尽管因故缺席了在河南郑州举行的第七届中国诗歌节,但他仍郑重地以书面形式作了发言——

  “‘唐人不言诗而诗盛,宋人言诗而诗衰’,接通现代诗学的中国血脉,是中国现代诗学的当务之急。”他的这一新论断,再次震惊全国诗坛,应声连连!

  这也是他对“新诗往何处去”的新解,以及对本文开篇引用他的著名诗作《守住梦想》的最新回应。

  创办首个新诗研究所,让臧克家“我心甚慰”

  你的名字是夜航者前方的灯/闪耀希望,燃烧热情……将你的名字刻在我们心上/让它融进每个人的生命(摘自吕进《你的名字》)

  “从《诗经》《楚辞》、汉乐府,到唐诗、宋词、元曲,中国诗歌一直是多元的世界诗歌的精彩一元。而百年新诗是中国诗歌的现代形态,理应精彩。”简短寒暄后,访谈正式开始。

  吕进融汇中西、贯通古今的渊博学识,让人很快陷入诗学的汪洋大海。

  “华语诗歌遍及全世界,在中国、东南亚和美欧发展得尤其好,而源远流长数千年的中国诗歌是世界华语诗歌的来源和母体。”吕进说。

  “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1917年,《新青年》第2卷第6号发表的胡适《白话诗八首》之《蝴蝶》,让中国诗歌从遥远的古体诗时代一下子“飞”到了白话诗的新时代,开创了中国诗歌新纪元,一举打破中国古典诗歌格局,融入世界现代化的大视野,形成与欧美近现代诗、中国古典诗歌相互参照的诗歌话语系统,涌现出了大量杰出诗人和大批优秀作品。

  例如,20世纪二三十年代,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朱湘的《采莲曲》、刘半农的《叫我如何不想她》;20世纪50年代,乔羽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艾青的《礁石》;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余光中的《乡愁》、舒婷的《致橡树》、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谓群星灿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由、便于书写、现代情怀……新诗的诸多优点,使其迅速占据诗坛的主流位置。

  “受此影响,我自幼就喜欢新诗,读小学时就开始发表诗作。”吕进回忆道。

  1939年出生于四川成都的吕进,先后在川西实验小学、成都七中读书。

  中国文坛至今还广为流传着一则有趣的故事。20世纪50年代初,吕进向《川西说唱报》投稿,得编辑部回信,约他面谈,信件署名“茜子”。吕进兴奋不已,找了好久,才找到位于成都布后街的《川西说唱报》编辑部。

  待他走进编辑部,编辑们大多已下班,只有茜子还在等他。两人一见面,茜子大惊:“你是吕进?”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作者竟是一个小孩(彼时,吕进还在念小学),之后他还拍着吕进的脑袋调侃:“以后找不到布后街,你问警察叔叔就行了嘛!”

  有趣的是,30多年后的一天,吕进突然接到茜子寄来的挂号信,是诗稿,求指教,抬头写着“尊敬的诗评家吕进同志”。估计茜子早已忘记了吕进,吕进赶紧回信:“我就是当年那个投稿的小男孩啊……你可是我的启蒙老师之一呢……向你问好!”

  中国新诗虽从发轫开始就一路高歌猛进,硕果累累,但置身于中华五千年文化,只是沧海一粟,一时半会也难以逾越唐诗宋词的高峰,因此常常遭遇质疑和诘难,至今仍在争议声中步履蹒跚。

  时代在变,文学在变。作为文学中最敏感的诗歌,自然需要总结经验、加强研究,不断探索发展。

  出于对梦想的守望,对诗歌的热爱,1986年3月,时任西南师范学院(今西南大学)外语系汉语教研室主任的吕进,以汉语教研室名义,向学校递交了成立新诗研究所的报告。

  学校支持成立以吕进为首的研究所的设想,但认为仅仅研究诗歌,路数太窄,建议中文系、外语系的8个相关研究室合并,成立文学研究所。

  吕进不同意,担心这样合并后,学科优势难以发挥。他向学校“立下军令状”,10年之内让新诗研究成为学校的拳头学科。

  同年6月,在学校已退休的党委书记张永青支持下,中国新诗研究所正式成立,吕进任所长,臧克家、卞之琳任顾问教授。

  这是国内第一家研究新诗的实体机构,它的成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彼时的《重庆日报》《文艺报》《文学报》《诗歌报》等都作了大篇幅报道。

  臧克家、卞之琳、刘湛秋、叶延滨、杨牧、吴欢章、胡天风、谢冕等数十位中国诗坛名家纷纷致信祝贺。臧克家在信中说:“……成立中国新诗研究所,是一个创就……我心甚慰。”

  创立“上园派”理论,造就诗坛中坚力量

  有一尊铜像/由诗经和邵乐铸成/时光灵动,镌刻在/昆仑的前额/比五千年/更加悠长……(摘自王小佳《有一尊铜像》,献给吕进70寿辰的诗)

  步入吕进的书房,除了卷帙浩繁、汗牛充栋的书籍外,一顶王冠和一尊铜像,格外引人瞩目。

  王冠为仿照韩国古代迦耶王朝的王冠,由纯金打造,是世界诗歌研究会颁赠的全球最高诗歌奖项——“世界诗歌黄金王冠”。获得此奖,吕进是中国第一人,被誉为“摘取诗学王冠的人”。

  那么,吕进为何能荣获这项大奖呢?

  这与他和他领衔的中国新诗研究所潜心治学有关。吕进回忆,研究所成立之初,只有外语系腾出的一间房,兼具教室、办公室、资料室、会议室等诸多功能。房内设施更是极其简陋,都是从废旧家具堆中“淘”来的。

  即便条件如此艰苦,吕进仍带领全所师生不断开拓进取,逐渐积淀起该所诗歌研究的学术和人文传统,并内化成为一种品性。

  与创作界相一致,20世纪80年代,中国诗歌理论界在先锋派与传统派的“中间”,第三派悄然集结,并以其前瞻而稳健的理论姿态,很快引起人们广泛关注,形成“两头小,中间大”(世界华文文学研究学者古远清先生语)的格局。

  这一派正是吕进领军的“上园派”。“上园派”的名称来源于北京上园饭店。1984年、1985年,吕进与国内一批知名诗评家在上园饭店两次聚会,并于1987年在重庆出版了《上园谈诗》一书来阐释他们的诗学主张,由此形成中国诗歌界著名的“上园派”。

  在阐述“上园派”的理论核心和诗学精神时,吕进表示,“上园派”主张,“坚定地继承本民族的优秀诗歌传统,但也主张传统的现代转换;大胆地借鉴西方的艺术经验,但主张西方艺术经验的本土化转换。”正是由于上园派诗学观念的内核是主张两种“转换”,“上园派”又被称为“转换派”。

  基于此,该派“主张新诗既要民族化,也要现代化,既要立足于传统,但又不能株守传统,抱残守缺,而要横向借鉴于西方”。也正是这种“转换”和中西兼备的特点,使“上园派”的理论主张具有开阔而厚实的诗学基础,也使其诗学主张具有广泛的适应性,进而展现出较强的生命力和合理性。

  为此,臧克家在《吕进的诗论与为人》一文中写道:“吕进同志,就是为人所瞩目,为我所尊重的其中之一。(我们)岁数差距很大,之所以能成为忘年之交,是由于对文艺的看法、诗歌的观点基本一致。近几年来,文坛上不论创作还是评论方面,五色炫耀,议论杂陈,各执一端,令人心惑而目迷。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之下,吕进同志能以他的洞察力,对各种现象分析研究,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态度比较科学而公允……每读吕进同志的论文,觉得心气平和,说理明晰,文字也颇精炼优美,富于吸引力。”

  泰国著名诗人坚盖·塞他翁也为吕进著诗言:

  新诗重镇的山城/一座龙族新诗形象的坐标/俯察/一首熟悉醉人的新诗/仰观/一束缪斯灵光的聚焦

  铜像则是吕进70寿辰的时候,他的学生们特地请四川美术学院专家制作,充分展现了学生对他的爱戴。

  据介绍,吕进创立的中国新诗研究所,截至目前已培养了超过600名博士、研究生,并逐渐成长为中国诗坛的一股中坚力量。

  学生刘启慧聊起恩师,“爱生如子”的故事不胜枚举:一个学生远道而来,他亲自下厨,煮来一碗热乎乎的面条;一个研究生5000字的论文,他横批竖改,密密麻麻,批语竟达3000字之多;听研究生阐述不同学术观点,天南地北,任其挥洒,从不嫌费时;与学生论诗歌、谈人生,推心置腹,沙哑着嗓子也要侃上一两个小时。在吕进看来,“这是职业享受!”

  “他也剋过学生。如做错了事还想狡辩,他准会对你一阵闪电雷鸣,又一阵微风细雨。软硬兼施,我们学生最怕吕老师这招。说也奇怪,我们偏又喜欢他。他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可学生总是记得,一哄而至,带来了蛋糕,带来了花篮,也带来了笑声……”刘启慧说。

  旅英诗人虹影还为吕进的铜像写了一首题为《地平线——祝吕进老师生日快乐》的诗:

  你隐在大理石后/可你不是石头,我看见你这一生所经之路/年轻的鹰排成队列飞行,双翅因为感动沾有泪

  工匠在辛苦地工作/太阳滑入云峰/太阳生在我们手掌上,这时工匠雕刻的一个名字/被我们不停地怀想

  誉满海内外,接通诗学的中国血脉

  真正的人生没有冬季/只要心中永驻春天的阳光/化头上的华发为一叶白帆吧/生命属于不停的远航(摘自吕进《冬树》)

  “回顾我这一生,其实就干了三件事:写诗、评诗、教书。这也是我引以为傲的三件事。”访谈临近尾声,吕进感慨道。

  2012年,72岁的他才退休。退休前,校长曾找过他,建议他申报“资深教授”,这样就终身不退休。但,他婉拒了。

  可是,他的退休生活并不轻松,除了不带研究生,一切照旧,好像事情还更多。学术会议、约稿、约讲、评审等,一个接一个;全国诗歌座谈会、鲁迅文学奖评审等诗歌界重大活动一个都少不了他,他只能延续着自己紧张的生活节奏。

  近年来,他几乎年年都有新作问世,因此也被誉为诗坛“常青树”,如他撰写的《现代诗学:辩证反思与本体建构》《吕进重要诗学论文精选》《吕进序跋选》等著述,广被业界引用;他担任第一主编的《爱我中华诗歌鉴赏》《新诗300首》《外国名诗鉴赏辞典》《新中国50年诗选》《20世纪中国现代诗学手册》等10多种书籍,广受好评;他出版的《20世纪重庆新诗发展史》,是国内第一部地域新诗史,产生了很大影响;他出版的多卷本《吕进文存》,现已被中国现代文学馆、北京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等多处收藏;他的诗选、散文集《岁月留痕》《落日故人情》《多少话留在心上》等,收获了大量“铝丝”(北京鲁迅博物馆原副馆长陈漱渝为吕进的粉丝取的名)。

  研究吕进的著作也在陆续问世,如张德明、姚家育的《吕进诗学研究》,熊辉的《人淡如菊:漫话吕进先生》,向天渊的《吕进诗学思想研究(上)(下)》,泰国诗人曾心的《诗学隽语与泰华诗歌》,王珂主编的《〈名作欣赏〉别册:吕进画传》等,都十分引人瞩目。

  吕进还先后应邀到日本九州大学、俄罗斯莫斯科大学、韩国延世大学、美国俄勒冈大学讲学或访学。他的诗歌论文和诗歌先后被译成多国文字,在美国、韩国、日本、马来西亚、印度、新加坡、菲律宾、泰国等多国出版发行。

  泰国诗人曾心写道:“几十年来,吕进在中国诗坛一直保持着强劲的影响,持久而不衰。有人说,西南大学并不在北京,但是吕进在遥远的重庆发出的声音总是受到全国关注。”

  韩国学者许世旭说:“吕进在中国诗坛是一座高山,众人景仰。”日本学者岩佐昌暲称:“我喜欢吕进这位诗人、诗歌评论家,喜欢他的博学、坦率、热情和幽默。他的这些性格特点是通过跟他的极平凡的交往中体会到的,我正是通过他了解了新诗所。”

  “一百余年来,中国现代诗学获得了进展,在中国这个‘诗国’里很不易。但是从本应达到的高度来苛求,又应当说,中国现代诗学的发展速度远不够理想,至今并没有形成完整的体系,对新诗发展的影响也非常有限。”吕进说,究其原因,现代诗学从诞生起一直没处理妥当和两大资源的关系——

  长时间以来,中国现代诗学存在简单“搬运”西方诗学的“丢却自家无尽藏,沿街持钵效贫儿”的现象;与中国传统诗学断裂,使得中国现代诗学没有来路,没有积累,没有厚度。

  在他看来,创构中国现代诗学话语体系的重要前提,是在与西方诗学的比较中把握中国传统诗学的精髓,构筑民族性的新诗理论大厦。

  就艺术性而言,诗与人类的其他表现领域——艺术(建筑、雕刻、绘画、音乐)、哲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思维科学、宗教等存在着内在联系与相互影响;就民族性而言,诗作为人类心灵的艺术,如同它在艺术性上常常超出文学范畴一样,又常常超出国家疆界——有如人们常说的那样:“诗人有祖国,诗歌无国界。”因此,中国新诗理论体系只有在一个广阔、开放的视野中才能确立。

  “不去本土化处理西方诗学的精华,而是生硬地照搬西方诗学的理论框架和把玩西方诗学术语,看轻现代诗学的中国血脉,这样的诗学并不能将新诗引向发展。‘唐人不言诗而诗盛,宋人言诗而诗衰’,与传统诗学的血脉脱节的诗学,只能造成新诗创作和新诗运动的衰落。接通中国血脉,实在是中国现代诗学的当务之急。”吕进说。

  如今,杖朝之年的吕进仍忙碌在诗歌道路上,坚守着他的人生信条:心中别有欢喜事,向上应无快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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