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后,再写一首《我们》“90后”老叟亦自强向阳而飞童年的坝坝电影划甘蔗
第004版:两江潮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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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后,再写一首《我们》
“90后”老叟亦自强
向阳而飞
童年的坝坝电影
划甘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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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02 月 21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留住乡愁

童年的坝坝电影

邵太清

  去放坝坝电影啦!官坝村老张戴好安全帽,熟练地把放映机绑在车架上,发动车子准备出发。

  “现在好多啦!整个设备才80多斤。我年轻时放电影,设备两三百斤,一个人背小件,两个人抬大件,累得不行。”老张19岁开始放电影,一放就是40多年,至今仍承担惠民电影公益放映工作,每月在茨竹、赶场、团结片区16个村子间奔波。“现在农村喜欢看坝坝电影的多是老人,这是情怀。”听着老张的讲诉,儿时那场刻骨铭心的坝坝电影又在记忆深处浮现。

  有一年春节,听张家的二黑和几个年轻人从外面打工回来说起,大家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叫“电影”的那玩艺儿。据说只需挂起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布,当一束光照过去,上面立马出现各种人人马马、村庄城市,要啥子有啥子,好看得很!他们说得新鲜热闹,大家听得上劲入迷,我心中好奇,无限憧憬。

  那是1980年代,我刚上小学。一天放晚学后,我和小伙伴听说公社要到我们生产队放电影,高兴得不得了。那时的小山村是贫穷的,偌大一个生产队连台电视机都没有,看电影多么稀奇啊,简直同过年一样让人兴奋。乡亲们早出晚归,一年四季在地里忙碌着,只有吃晚饭时最悠闲,老人大人小孩一个个端着碗在坝坝扎堆儿,或站着或蹲着,一边吃饭一边摆龙门阵。

  “看电影啰!看电影啰!”我一路狂奔回家。太阳还没落山,鸭子们在老槐树下嘎嘎叫。父亲破天荒回家了,母亲把饭也煮好了。我一心想着看电影,急忙端起碗扒了几口饭,恨不得马上出门去占个好位置。但我知道,在父母心里学习是第一位,于是我迅速地拿出铅笔和本子,三下五除二就把作业写完了。“写好了。”我舒了一口气,“我看电影去了!”“你明天还要读书!”父亲大声说,“你妈去,我俩就在屋头。”我站住了,双脚被父亲钉在门口。我的父亲话语不多但说一不二,犟得跟老黄牛似的。我把目光投向母亲,她看了看父亲,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她默默地收拾好碗筷,一个人走了。我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暮色渐渐聚拢。昏黄的油灯下,我绷着脸,没和父亲说一句话。父亲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一丝丝烟雾在他头顶升起。屋子里一片沉默。不一会儿,父亲命令我去睡觉,我极不情愿地上了床。许久,他见我睡着了便偷偷出门去。我心里一阵窃喜,直觉告诉我父亲去看电影了。我翻身下床,顾不得害怕,直接抄近道赶往村里的打谷场。远远的,刺眼的灯光照在方方正正的幕布上,雪亮雪亮的。来的人可真多,里三层外三层,大家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甚至没有一个可钻的缝隙。后来的人,有的坐在自带的板凳上;有的坐在地坝坎的梯子上;孩子们有的爬上树,有的骑在大人肩上。

  我环顾四周,没发现父亲和母亲,便悄悄地溜进了人群。“喂,这儿。”一只手拍在我肩上,“过来。”我吓了一跳,原来是狗娃。“轻点儿,我爸不让我来,我偷偷来的。”“嗨!怕啥子,这么多人。我也是悄悄来的。”狗娃笑了。我俩紧挨着站在一起,看得津津有味。片刻,广播响了。放映员扯着嗓子说今晚加放一部,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大家继续看着,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默不作声。

  “哎呀!下雨了,下雨了!”人群一阵骚动。天公不作美,这可怎么办呢?电影还没看完呢!放映员怕把机器淋坏了,打算不放了。大家赶忙跑到放映员那里求情,好说歹说他总算同意了,几个大个子连忙把放映机搬到了屋檐下。那些年,乡村太寂寞了。只要听说放电影,莫说孩子就是大人也是沉不住气的,几里甚至十几里路,人们打着火把来,打着火把去。放映员实在不忍扫大伙的兴,一束灯光穿过雨雾,雪白的屏幕又亮了。电影的魔力让人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电影结束了,人们依依不舍,三三两两散去。田野上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亮,行走的脚步声与意犹未尽的谈论不时惹来几声犬吠。这个高兴的夜晚,是我童年里最难忘的一个夜晚。如今我已记不清电影情节,只记得我当时的念头是必须赶在父亲之前回家。我一溜烟儿跑回家,脱下衣服钻进被窝。刚睡下,门嘎吱一声响了。父亲回来了!我的心咚咚直跳。他看见床边淋湿的衣服,马上到墙角拿出了黄荆棍。“起来!”父亲掀开被子,“胆子不小,竟敢去偷看电影。”母亲上前抓住棍子说:“算了吧,看就看了。再说一年才看一次。”“你一天尽惯着他。学习重要还是看电影重要?”父亲厉声呵斥,扒去我的裤子。黄荆棍在我屁股上打了多少下,母亲就在一旁流了多少泪,我咬着牙硬是没有哭出声。终于,父亲停手了,母亲把我拉起来抱到被窝里。黑暗中,他们争吵了很久,很久。母亲哽咽着说娃儿小,怪父亲心太狠下手太重。父亲说是为了我的将来,学习是天大的事儿,是我走出山村唯一的出路。夜渐渐深了,争吵声渐渐小了,尽管屁股疼,但我太困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清早,阳光洒在木窗前。母亲心疼地说:“儿子,起床了。”我心里既委屈又后怕,没敢看父亲,更不敢和他说一句话。在灶台前,父亲帮我盛了一碗鸡蛋阴米饭,说:“吃吧,吃了早点去上学。”那一刻,我似乎明白父亲为什么打我了,泪水一颗一颗落在饭碗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拼尽全力学习,年年考第一,还在全县作文比赛和全国奥数竞赛中获奖。那一张张鲜红的奖状伴着我从学校走到村口,穿过田坎来到打谷场,引来多少羡慕的眼光。当村里人都夸我出息时,父亲总是淡淡地说:“夸不得!他还差得远啦。”但他脸上的皱纹里有着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是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

  岁月如流,许多往事湮没在时光中,可我永远忘不了童年那场坝坝电影,忘不了那贫穷而深情的岁月。

  我告别了老张,蓦然一回首,那簇车灯正亮在山腰,不知怎的,我的眼睛又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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