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幼儿到少年,我是在璧山度过的,那是我魂牵梦绕、乡愁绵延之地。只要谁跟我聊起璧山,或者听旁人说到璧山,我身子都要一激灵,然后那一圈围着县城的老城墙,那一弯绕城而过的清澈璧南河,便会穿越时空出现在眼前,叫我心头发热、眼眶湿润起来。
我住在璧山县城北街的一座老院子里,院子很深,是两进厅,我家住在后院。房东姓邱,人称邱五爷,膝下的3个儿子都跟我要好。在我离开璧山到重庆主城的最初几年,那三兄弟跟我还有过往来,后来不知为什么竟稀疏了交往。时隔几十年后,我又去璧山,打听到兄弟仨已相继离世,其中小的比我还年轻。听到这噩耗,感叹人生无常之外,又感到璧山从此与我似乎又少了一些感情上的联系,心里竟生出好久的悲凉。
几十年后的第一次回璧山,我到北街寻找邱家大院,在完全陌生的街道徘徊,以前的格局连影子也不见。问及人们,都摇头不知这里有过的邱家大院。但说起隔壁是盐业公司,人们却有这印象。最近,我在北京与弟弟说起那些往事,他说:“那卖盐巴的公司我记得,我认得时间,就是从那公司开始的。”钟表,在那个时期还是奢侈品,可以说,当时整个北街,就只有盐业公司那只圆形三五牌挂钟,它挂在正对大街的墙上,整条街的人要知晓时间,几乎都到那门前向里张望。我就是指着那只挂钟,教会弟弟认得了时间。从此,那盐业公司也印在了他脑子里。
我从小就嘴馋。好多悠远的往事,已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了,唯北街上的那家卖凉拌兔子的铺子,恍如昨日一样还存留在脑子里。那凉拌兔,是将兔子剥皮,清水煮熟,切成块,用红油辣椒和别的一些特制的作料淋在上面,那香味,毫不夸张地说,充盈了整条北街。辣椒不燥辣,兔肉鲜嫩,特别剌激味觉,尝一次便会一辈子忘不了。依稀记得老板好像姓张,单名一个龙字。铺子的名字早已忘记,它大概的位置,是在北街转弯处的县川剧团斜对面。印象深的,隔壁是一家冷酒馆,专卖璧山特产——绿豆大曲酒。酒,呈绿豆色,浓香挂杯。酒馆只卖胡豆、豆腐干之类少数凉菜,生意照样兴隆,若是赶场天,那小小的店堂,就要打拥挤。现在想来,这完全得益于隔壁的张兔子。
到报社工作后,接触新闻多了,知道璧山农村有养兔子的传统,并带动它的下游产业。于是,各种兔肉菜品,历来是璧山饮食行业的“独门冲”,一直深受人们的喜爱。
我和邱家的三兄弟,不知多少次守过北街的凉拌兔子摊子,一边咽着清口水,一边暗自发誓,等长大找了钱,一定把这摊子的兔子全买下来吃个够。
好像小东门的城墙门洞旁有条小巷,巷子里有一家做烧腊鸭子的,当时在璧山也很有名气。烧腊摊每到傍晚,便在一家酱园铺的门前摆出来。摊子是一只书桌大小的案板,三方镶有挡板,撑着一个架子,用草绳捆着脖子的烧腊鸭子,像五线谱上的一个个音符,排列在架子上,旁边还吊着一大挂卤鸭肠。卤制的鸭舌、鸭肫、鸭肝、鸭脚板、鸭翅膀,分门别类地堆在案板上。一把锋利的砍刀放在厚重的圆菜墩上,装有辣椒面和花椒面的竹筒斜靠着挡板,包装的草纸放在菜墩旁。待食物切好,老板顺手揭起一张草纸,盖在上面,用刀刃一铲,手一翻,食物就整齐地摊在纸上。顾客如要麻辣,老板拿起竹筒,拔下木塞子,对着食物一抖,辣椒面或花椒面就均匀地撒了出来,然后,老板将包得四楞四线的食物交到顾客手上。
记得每到春节,我父亲回重庆老家,总要买两只带回,让家人在年夜饭时大快朵颐。
这个烧腊摊,也是我和邱家三兄弟爱去光顾的。所谓光顾,是在摊子旁等时机,待老板转身忙的时候,趁着菜油灯外的黑暗,顺手偷个鸭脚板或者鸭翅膀。这种机会每晚总是有的,因此老板也提防着,时常有事无事吆喝,像吓小狗似的吼住我们。遇到生意好、老板心情舒畅,收摊时若我们还守在摊前,他会将剩有的一点鸭脖子、鸭屁股之类边角料,慷慨地分发给我们。虽说这种机会少之又少,却给了我们极大的满足。
好像在南街,以前的县图书馆对面还有一家面馆,人们叫它麻婆面,鳝鱼面是这里的一绝。老板的儿子,是璧南河里出名的“浪里白条”。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位游泳好手,于是,也记住了他家开的面馆。
近些年来,璧山叫财兔的吃食品牌,已在社会上享有盛誉。每次我和朋友去璧山玩,更多时候就是冲它而去的。我曾几次询问卖兔子的人,这财兔是否跟以前北街的张兔子有关,但谁也没有给个肯定的说法。当我向他们讲起北街的张兔子,他们却没听说有过这家凉拌兔。其实,也难怪他们,这是两代人的差异。即使如此,我始终认为,璧山的特色菜肴——兔子肉之所以能享誉成渝大地,肯定跟北街的张兔子有着密切渊源。当然,还有来凤鱼,这是近些年创出来的,是璧山吃食的又一品牌。
我这人,好吃,说明我对生活的热望不减当年。这点,从古至今,记载人们讲吃的典故无数,就是佐证。
人们爱问什么是乡愁?有人说是一方小小的邮票,有人说是故乡的炊烟,有人说是白胡子老爷的故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我说,乡愁是儿时的吃食。于是我毫不隐讳,我是璧山长大的“好吃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