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渝西的太公山麓,处于江津、綦江、巴县三地交界处,是个“遥远的小山村”。每年春节,山村里最让人感到喜庆和热闹的,就是挨家挨户贴着的红彤彤的春联。
其实,我们这地方过年贴春联是很有些历史的。在清代,乡里有个秀才叫钟云舫,每年腊月,他都会挨村挨院帮人写春联、送春联。他从不说钱字,有就给,你自个儿丢在桌下一个破篓里,他看都不看一眼。没钱就不给,拿起春联可走人,他仍不看你一眼。你过意不去送他半把叶子烟,或半袋胡豆也可以,你自己放下,他还是不看。
这秀才在乡里名声很好,远近闻名,被人们称为钟老爷。后来他到县城教私塾,每年岁末仍然帮人写春联送春联,来求春联的人排过了大街。
当时,县城有一个专门在过年时“送门神”的人,外号吴老八,又叫吴门神。每当过年初一至初三,他就挨家挨户送“财神”画,要钱很高,主人拿少了就不依不饶,叫“转个手加加价”,弄得人们见他就躲。但逢年过节的,总不能关门呀。当时就流传一句民谣:钟老爷的春联可免费,吴老八的门神非常贵……
过年贴春联的习俗一直沿袭下来。上世纪初,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我二爸读过书,在重庆城里帮掌柜。但在年尾他总是要赶回老家帮院子的人写春联。二爸说过:过年了,大门上贴上大红春联,能避邪……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当家作主,安居乐业,国泰民安。村民过年贴春联的积极性更高。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贴春联。自家怎么想就怎样写,写出对新一年美好生活的祝福和愿望。山乡里农户一贴上春联,表示春节就开始了。
有趣的是1985年,我在村里任团支书。我突发奇想,开展春联比赛,比比哪家的春联写得好。初一、初二,我与另外一名同志一起走了两天才将各村各院的春联看完,真是看得眼花缭乱。红彤彤的春联,照映着一家老少红红的笑脸,听他们在春联下讲一年的故事,我们虽累,但却由衷地高兴。
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变化,农村的人口越来越少,青年人走了,中年人也走了,留下老年人和孩子。我已离开山村调到乡里任文化站长。但是,我每年都要回到老家,帮助乡亲们写春联。
乡里文化站会开展送春联到农家活动,不管这户的老太婆老太爷在不在家,就是大门紧闭,只要看到房檐下挂有衣物,就给贴上春联。老人们赶场或干活回来,看着门上贴着大红春联,心里很是高兴。
有一年,央视记者来采访“空巢”老人过节的新闻。山里人真的少了,静悄悄的,很是清冷。大家有些失望,但当记者们来到村里,看见家家户户大门上都飘飞着红彤彤的春联时,感觉这小山村又热闹起来。后来他们做了一条很火爆的新闻叫《山里的春联会飞……》。
再后来我调离乡镇到了城里。有句话我一直记得,叫“宁愿桌上少道菜,也要贴上红春联”。几年没有回老家了,父老乡亲们过年还贴春联吗?其实,我这担心是多余的。城里文联的同志对我说:每年他们都要在年前组织剧团和楹联家、书法家开展“送春联、送演出”下乡活动,他们利用赶场天义务帮乡亲们写春联,乡亲们不花一分钱,连纸张钱都不花。
在一个乡场上,往往是场头在搞演出,场尾是写春联送春联活动。场头的演出早结束了,场尾写春联、送春联的还在继续,排的队还很长很长。书法家们根据老乡们对来年的希望编写春联。老乡来年的希望真是五花八门:有想结婚的,有想发财的,有想建房的,有想生双胞胎的……
记得在去年春节前的三四天,我和另外几个文友回老家看望贫困户。这些农户都是从海拔较高的山顶搬家到一个相对平坦开阔地带的,由乡政府给每家建了新房。
新墙、新瓦、新篱笆、新院落,连地坝都是新的。同行的区文联的朋友带去了20副春联,贴在各家各户的木门上。红红的春联映着山民饱经风霜的脸庞,他们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最近我才知道,家乡的楹联民俗被评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家乡的人为何过年喜欢贴春联?其实,村民过年就图个喜庆、图个吉祥、图个美好祝愿。这春联像两团热烈的火焰,燃烧出村民在一年辛勤劳动后的喜悦,燃烧出他们对来年五谷丰登的盼望,燃烧出他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想往和祝愿。
愿红彤彤的春联给山里的父老乡亲带来更多的喜庆,陪着可亲可敬的乡亲们走进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