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是上世纪80年代的老式缝纫机,最怀念的是缝纫机的踏板声。
那是母亲脚下踏出的艰辛,那是母亲坚忍的内心。这种坚忍熏陶着我成长。
那时,看见母亲用瘦弱的肩,扛住笨重的机身,四角垫上瓦片,平稳安放在竹林下。然后抱出机器头,安放在机身上。上油,穿针,引线。我站在母亲的裁衣板前,看着母亲把一张崭新的碎花布向空中抛去,花布落下,平平地铺展在裁衣板上。
母亲拿着一根软软的尺子,从头到脚在我身上比划半天,用粉笔把尺寸的刻度落在花布上。不时转过身来重新量量我的手长,肩宽,在旁边细心地画上新的粉笔印记。仿佛要把我的成长过程都刻在这碎碎的花布上。
缝纫机承载着我们一家的缝补重任,承载着我和姐姐的课桌重任,承载着摆放家中唯一二手黑白电视机的重任。三十多年过去,它曾经的作用,犹如母亲几十年来对这个家的操劳一样重要。
如今那台缝纫机立在泥巴墙的角落。链子断了,轮子生锈了,机头长满了“老年斑”。它安静无声地守候着我的童年时光、我的旧书包、我的花布衣裳。
每次我回到故乡,情不自禁地就想给缝纫机上机油,修理无法转动的链子。我太熟悉它了,它每一个零件的气味正如母亲的气味一样亲切。
我看见那个曾经坐在缝纫机前,给我缝做花布衣服的母亲,抱着柴火走进灶屋,留给我朴实沧桑的背影。还有母亲做咸菜时手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一直温暖着我这颗散落在江湖的心。
在灶屋里
此刻,我安静地坐在炉子前。掰掉玉米须当作柴火,在炉子里燃着。那火光和燃尽的玉米须像电影般,把我拉回儿时的片段。父亲烧火,母亲转灶台,6岁的我窝在稻草里烤火,听他们说话。
听着听着,我已被时间养大,长成父母秋天地里的收成。
一厨房的女人,在准备乡村杀年猪时的晚饭。我安静地听她们说话,听柴火的歌唱,听锅、碗、勺子的奏乐。母亲忙碌的身影,像我扬起的岁月,一生奔波的归宿。伯娘撑勺的场景,像故事里的情节,撩拨着那年月肉香去了哪里。秦老大娘娴熟地把柴火放进灶里。多么熟悉的画面呀,叩响我内心深处的山河。
我用旧年温柔的眸子,把灶屋的呼唤用上好的颜料,铺展成一幅永不褪色的画,灶屋的忙碌和温暖依旧在眼前,我看见时间在她们身上疯长。我也看见过她们穿花布衣服赶集时的春天,乌黑的辫子漂亮地开在春风里。她们浅一脚深一脚用青春丈量村庄,土地,山梁。她们用劳作时留下的汗水,把年华染透这一片土地。
这山这水,这透风的墙,这渐黑的夜色。一群鸡进窝了,他们勇敢地飞往猪圈上的几根木棍上,整齐蹲着,然后看着厨房的女人们,包括安静的我。
我不敢与时间对峙。它永远是胜者,它有无穷的力量能把今天变成昨天,把昨天变成过去,把过去变成回忆。或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时间也会把我变成她们。
安静,是对时间的敬畏,是想把这些温暖的画面,镌刻成纸上的河流,用竹简的墨香,把心事写成一千个、一万个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