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审美情趣一直被视为这种文体生存的根须,从某种意义上讲散文也被称为“美文”。新近获得第九届重庆文学奖的散文集《山河爽朗》(吴景娅著,重庆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便是作者以饱满的激情、灵动的笔法、唯美的语言对故乡的抒写,文风瑰丽与豪迈兼具,行云流水和笔扫千军相得益彰。这样一本写给故乡的“情书”,焉能不打动人心!同时,它的美学价值也值得探讨——
爽朗与含蓄
作者这样解读重庆的山河有多么爽朗:“重庆山河常为云遮雾罩,一出太阳,举城欢腾,故为‘太阳出来喜洋洋’。然而,愈是苍天吝啬,愈是反弹激烈,该地子民勤劳、吃苦、热忱、耿直,从来都是前不惧虎后不怕狼,点燃山河,彼此爽朗。”在作者笔下,重庆还是一座幻梦与现实共生的孩子:“它是一个巨硕的惊叹号,山河奇异险峻,横空出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独特的女性视角,可它又分明笔力遒劲、豪端万象。
在《渝之北 城之口》《芙蓉之下,江之上》《绝色巫山》《向神话致敬》等等篇章中,均有大兵压境、大破大立、气势如虹的笔锋,如在《渝之北 城之口》中,作者这样写道:“城口的山水更接近铁血丹心的汉子气。尤其当你站在三面皆为万丈悬崖的将军台上,抬眼望,仰天见,却是被四周的奇峰怪石围困。而它们就在你作困中兽时,轰隆隆俯冲而下,像是来自苍穹的天兵天将。这番景象,让你立马魂不守舍:我是谁?我在哪朝哪代?你的幻觉甚至可以游走去遥远的三国,总觉得随着耳边愈来愈清晰的马蹄声,从山崖边的巨石背后会冲出一匹马来……”在类似的描写与抒发中,如果你试图与作者的文思对垒,恐难有招架之功吧。
相对于爽朗,作者在《少女之城》中把含蓄也写得出人意料:“北碚是个让人做梦的地方,小情小调,大爱大恨,几乎成为一种基因,传承于北碚人的骨血里……小城人的眼睛顾盼生辉,性子却淡泊,出诗人,前潮后浪般地涌出,无怨无悔地爱着自然与文学,让小城离乡村很近,离优雅很近,离一切的形而上很近。”一座小城,在作者笔下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华丽与朴实
作者对于文字的首要标准便是“美”,要美得独特。且看作者在《红桥少年》里这样描述:“据说设计者的初衷是把它设计成天梭或钻石状,我却更愿意把它想象成具有挑战性的匕首;而一条条的斜拉索整齐有序排列而成,宛如主塔伸出的一只只手在抓住大地,又如蝴蝶长出的薄薄翼翅。并且,它更是位懂得衣着色彩搭配的时尚达人:主塔是银灰色,桥梁为橘红——燃烧的火焰中,银凤凰涅槃而出……”
华丽婉转的美声固然激荡风云,清澈见底的小曲却能照见人心。在《对面山上的姑娘》中,作者如斯写道:“金砂与他的老师刘雪庵一样,皆属天才型的艺术家、音乐痴迷者。应该说,他们二人的相似度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包括他们的文质彬彬、略带忧伤的面容,以及病梅瘦鹤的气质,甚至他们沉浮、绝望、柳暗花明的人生经历……”如果没有作者上述朴实无华的铺陈,你会对这师徒二人便是创作了《何日君再来》《对面山上的姑娘》等经典名曲的音乐大师印象如此深刻吗?
凌厉与微弱
《山河爽朗》中,另一组美学形态也相当引人瞩目,那便是凌厉与微弱。
凌厉者,气势猛烈也。用这样的词形容一位女性作家的作品风格,希望不遭人诟病。试举一例:“突然,乌江南岸李家湾一带山峦摇晃、大地颤抖,来自地狱般的巨大声音轰然大作,如烈焰一样地在天地间蹿来蹿去,那是魔鬼的合唱。上天开始用它毫不怜悯与颤抖之手,一层一层拔拉下峭壁、悬崖、岩石和人类的任何侥幸心理,凌空把这些地球上足够巨大的存在一股脑向乌江上扔去……”(《你不知道上天何时翻脸》)
与凌厉相对应的微弱,也许就是人类面对大自然的无奈吧。“我承认,我曾在解放碑的街头痛不欲生!那是二十年前深秋的一个下午,我在这里的一家相馆拍护照登记快照。一小时后,我必须拿着照片到市公安局办好证件才能尽快地飞泰国曼谷,去奔丧!早上,旅行社突然通知我,父亲在那边因病离世……”(《和我在解放碑街头走一走》)
“有那么一瞬,这一河大水,竟让我的眼睛湿润——它们,是作为个体的我短促生命中难得目睹的河山之变。见过它们前世的我,会情不自禁地问候:一切可好?”在《绝色巫山》里,这是文学表达,也是哲学思考。你说它是凌厉了还是微弱了?都是,都不是。皆好。
爽朗与含蓄,华丽与朴实,凌厉与微弱,它们不仅仅是技巧,是风格,也是美学原则和艺术理念,它们在对立中靠近,在绽放中重生。这,便是《山河爽朗》带给读者的美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