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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版:两江潮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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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04 月 11 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牛年追忆老黄牛

文猛

  经历了难熬的鼠年,轮到牛当值,天地之中到处冲天牛气。我想起了我家的老黄牛,想起了母亲挂在嘴边的话:给牛多割些青草。

  1973年,也是一个牛年。

  那年5月的一个下午,山上杜鹃花格外的红艳,村长的脸比杜鹃花还要红艳。村里油菜大丰收,夺得全乡第一名,乡里奖给村里一头大黄牛。村长在乡场上喝了酒,唱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歌,牵着大黄牛从村东走到村西,又从村西走到村东,唯恐全村人没有看到。可是,大黄牛并不配合村长那份喜不自禁,当村长第五次从村东到村西时,它突然用一只角把村长撞倒在地,然后不管不顾地走上草坡,美美享受它的晚餐。

  村长从地上爬起来,抓了一把土,扔向大黄牛,大声叫唤着我父亲的名字,让他牵牛回家。在村里养一头牛每天可记半个主劳动力的工分,我家孩子多,都在读书,挣工分的却不多。父亲说我家是申请过养牛,可这牛连你村长都敢惹,我们可惹不起啊!村长说牛又不吃人,怕什么,就这么定了!

  我们提棒拿棍跟着父亲牵牛回家,那大黄牛瞧也不瞧我们的棍棒,父亲拾起牛绳,它就乖乖地跟着我们走回家。

  牵回家,大黄牛套在后门柳树上,这是母亲的主意,说柳条是抽牛的,让牛长记性。其实,我们知道,家里每逢买羊、买猪什么的回家,母亲都会把它们先套在柳树上,母亲说柳树是“留树”,留得住它们。

  母亲在偏屋收拾出一间瓦屋来,这让父亲很惊讶:牛圈用不着这么讲究。母亲说,它在给家里挣工分。父亲于是搬来一盘废弃的石磨说系牛绳用——这家伙还得磨磨性子。

  那天,四哥带着我们割了三背篓青草,到牛圈一看,大黄牛不见了,瓦屋前留下一道厚厚的泥槽。顺着泥槽找去,大黄牛居然拖着那盘石磨,慢慢悠悠地往水塘走去,村里人都惊叹大黄牛的好力气。父亲提了根钢钎,追上大黄牛,把钢钎插进磨眼中,大黄牛挣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喷了几个响鼻,对着水塘鸣吼着自己的无可奈何。

  饮饱水,大黄牛躺在塘坝上,美美地回味青草香。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水塘,拿了把很大的铁梳子,提了水,要我们给大黄牛梳理皮毛。大黄牛一边美美地回嚼,一边舒服地闭上眼睛。我们给它梳毛,小心翼翼地碰它的角,它居然把牛唇触在我们脸上,伸出大舌头舔我们的汗脸。牵牛回家时,母亲干脆把我抱在牛背上,让我骑着回家。说实话,我感觉不到骑牛的幸福,总担心它会把我摔下来。后来问母亲,母亲说她同样担心,但要降服一头牛就得这么做。

  大黄牛在我家安生下来。大黄牛系在石磨上,我们系在大黄牛上。每天上学前,我们去牛屋给它加上青草。放学了,我们不敢再在路上疯玩,赶着回家割草——大黄牛还饿着哩!

  有大黄牛在家,我们幼小的心灵中有了一份牵挂。

  等我们长大后,父亲才告诉我们,其实让大黄牛来家,并不只是为了挣那份工分,最重要的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叫责任、什么是家。

  我们喂养的大黄牛膘肥体壮,威风凛凛。黄亮亮的皮毛,洪钟般的牛鸣,有它在村道上,两边的牛啊猪啊羊啊驴啊纷纷让路。别的牛一上午耕一小块田还吭哧吭哧直喘,我们家大黄牛只要你人没累垮,它就不会歇息,是村里人争抢的好帮手。别的牛耕一天田地记一个强劳动力的工分,对我家大黄牛,村里人一致要求记一个半强劳动力的工分。村里人羡慕死了,说文家又养了个壮儿子。

  大黄牛来到我家后,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给大黄牛多割些青草”。为了给大黄牛多割些青草,我们走遍了村庄的大小山林、溪涧沟壑,哪片坡有草、哪条沟有花,我们比谁都清楚。

  大黄牛是村里的劳动模范,我们是村里人称赞的乖孩子。

  最难熬的是漫长的冬天。山枯了,草黄了,我们跑了好几条沟也割不上一背草。要过年啦,母亲最担心大黄牛过年吃什么。每年大年三十,母亲在家准备年夜饭,我和四哥、小弟一大早就出门去给大黄牛准备过年草。记得有一年冬旱,我们把附近好几个村都走完了,也没有割上一背青草。等我们割完够大黄牛吃两天的青草回家时,村庄过年的鞭炮早已响过。我们把青草倒给大黄牛,点上鞭炮,在欢快的鞭炮声中,我们家过年啦!

  村庄包产到户那一年,我们几兄弟考上了远远的学校读书。村里所有公物、牛羊分了下去,唯独大黄牛没有人敢要,因为它吃得多,而每家每户那几小块田需不着大黄牛侍候。有人说把大黄牛杀了分肉吃。村里的老庄稼们气愤地站起来:大黄牛为村里做了那么多苦力,你吃得下?你忍心吃?“分家”的会开到后半夜,村长对母亲说,大黄牛还是分给你们家养吧。母亲说孩子们都读书去了,孩子他爸有病,我们再也养不了啦。

  村长生气了:大家不愿养就只好把牛杀了。

  母亲说,那还是我们家养吧。

  除了侍弄家中的责任田、照料生病的父亲,母亲还得喂养一天天渐老的大黄牛,那份辛劳让我们忧心忡忡。坐在教室听课,心却在那方遥远的天空下。半夜里我常被噩梦惊醒,总觉得牛屋中没有了青草,大黄牛撞破木门,正偷吃庄稼……

  不知是真的老了,还是出于英雄再无用武之地的悲伤,大黄牛倒下了,倒在我们就要放假回家那个春节前夕。一天天变瘦的大黄牛眼中布满血色,长长鸣吼不止。母亲到处找青草喂它,割不上青草就把菜园中的青菜割了喂它,大黄牛还是不见好。请来兽医,兽医说大黄牛老了,没办法。

  父亲搬了张小床住进了牛屋,说好好陪陪大黄牛走完最后的日子,半夜里好给大黄牛喂水。大黄牛生病后,总是不断地喝水。父亲突然发现大黄牛身上有光,学过几年医的父亲知道大黄牛患上了胆囊结石,而那结石就是贵如黄金的牛黄。父亲把大黄牛的情况告诉母亲,父母感动不已——大黄牛竟在它暮年之时用生命最后的辉煌,扶持我们那风雨飘摇的家庭。

  父亲找到村长,村长说那你们家发财了,你的病你孩子们读书有办法啦。父亲说那可不行,这是村里的牛,那牛黄自然是大黄牛献给大家的。村长说大黄牛分给你们家,不再是村里的。

  1985年牛年除夕,我们全家人守着大黄牛,大黄牛不吃不喝,鸣吼了一晚上。第二天天刚亮,大黄牛合上了双眼。

  请来屠户,从大黄牛牛胆中果然取出一枚鸡蛋大、金灿灿的牛黄。父母请了20个人把大黄牛抬到村口,埋在了那棵老柳树下。

  父亲让村长把牛黄送到城里药店,卖了万多元。村长把钱递给父亲,父亲收了300元,说要给大黄牛立碑。他把剩下的还给村长,说给村里打口井。

  说来也怪,大黄牛死后,春天刚到,那坟堆上就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青草,只是村里从没有人去割过那片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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